两人一进门就问程佩生是不是学校管教务的专员,听到?说是,那就吵开了。
一个咄咄逼人道:“我听说,贵校新?来的洋文老师在学校里和另一个姓程的老师大谈恋爱,到?底是学洋文的,行?事就是开放,只不过这是在学校里,对年轻学生的影响多么不好!”
另一个也说:“就是这个道理!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本来该本本分分读书的学生,看见老师都谈起恋爱来了,岂不是个个有?样学样,那还读什么书?”
她们自顾自说得起劲,可对着程佩生和站在一旁的白瑾璎并没有?反应,可见并不真的认识口?中批判的这两个人物,只是对这一则谣言,很义愤填膺罢了。可当程佩生问及孩子所在的班级时,这两人又支吾了一下,答曰一个在一班,一个在三班。
程佩生向?白瑾璎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离开,转而?微微冷下脸色,对着两位家长道:“据我知道的,那位新?来的洋文老师既不教一班,也不教三班,和您二?位的孩子,简直没有?交集。”
其中一个一下就涨红了脸,强词夺理道:“专员老师,你是不信我说的话了?她虽然不教我的孩子,可学校是什么地方?何?况学生间的交流那样密切,有?什么事,大家都会?知道的呀!”
其实,先进班的家长针对白瑾璎,也有?自己的想法。
明明学校里有?一位更好的老师,却怎么也不教自己的孩子,那就干脆拉下马来,让后进班也占不到?便宜好了!
另一位太太也缩在边上弱弱附和道:“是呀,我看那新?老师为人就不好。我听佳明妈妈说,上回她专程等在校门口?,请新?老师转去教先进班,只不过不当心把新?老师的胳膊拉疼了,那老师就不答应教。气量那样小,忒记仇了!”
白瑾璎站在旁边,早已气得脸色煞白,眼眶里转着眼泪。
她长到?这么大,从没感受过这样的委屈,甚至生出?一种?迷茫来:自己拼了命地用心对待每一件事,难道是错的吗?怎么到?头来,所有?事都不顺利,所有?人都来责备自己的不是呢?
她再也听不下去,轻手轻脚地径自离开教务办公室,也不管还有?半个钟头才放学,抹着脸上的眼泪一路往校门的方向?走。
回家,回家。
这一片流言蜚语声里,她一秒钟也待不下去,只想逃回家去。
至于?她走之后的事:教务办公室,程佩生已然摆出?了公事公办的冷脸,拿出?纸笔对两位太太道:“劳驾写下二?位孩子的名字班级,这一件事,敝校一定从严查处,另外?——还没有?自我介绍,敝姓程,程佩生。”
而?另一件,在教学楼三楼的过道上,缪昌平正?看见了白瑾璎离校的背影,伸手一指,对同行?的另两个老师玩笑道:“喏!还是白老师厉害,来趟学校,都是洋车专程来接送呢!”
看来我在你眼里近乎无所……
白瑾璎并不是自己上车的?,不说她并不知道蒋牧城会来接人,就?当时的?情形而言,连他的?车停靠在路边,恐怕都留意不到。
是蒋牧城看见她人影掠过?,没有一点?停留的?意思,便自己下车来拦人,见到白瑾璎脸上挂了眼?泪的?样子,倒吃了一惊,敛眉问道:“怎么回事?有人叫你?受气了?那个姓徐的??”
白瑾璎想不到自己哭鼻子的?软弱样子被蒋牧城抓了现行,窘迫之余,又生出一丝难为情,忙说:“没有,不是。”
她匆忙环顾四周,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洋车后,先?一步小跑着坐了上去,等蒋牧城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坐进来时,她已拿手帕擦干净了泪痕,只眼?眶还红肿着。
蒋牧城坐下了,却并不急着开车,只是用耐心又疑问的?神情将白瑾璎望着,要等她一句解释似的?。
后者怯怯地回望了一眼?,对上他的?视线时,手上的?帕子在细白的?手指间缠来绕去,到底挤出一点?笑容来,说:“其实没什么事,我、学校里的?任务太?重,我的?译文也进行得很不顺利,我实在”
说到这里,眉间耸动一下,似乎又生出一丛克制不住的?委屈,要带出哭腔来。
蒋牧城肃然的?脸色这才缓和一点?,只余下关切,问:“你?觉得太?累吗?等到了周末,带你?去兜一兜风,好不好?你?责任心很重,学校的?事,恐怕丢不开手,那就?先?把译著的?事放一放。人就?好比这汽车,坏了就?要修理,没油了就?要加,总是绷紧了神经,精力枯竭了,事情就?做不下去了。”
白瑾璎惨惨地笑了一下:“说到底是我没有用,瑾瑜手里多少盘根错节的?事务,她都可以顶下来,从来也不叫苦。到我这里,不过?一点?点?挫折,就?已经受不了了。”
蒋牧城很不赞同地否认道:“话不能这样说,人的?性格与际遇,本来也是不能比较的?。”
他仔细凝视了白瑾璎一眼?,忽而道:“何况,是人就?会有为压力而苦闷的?时候。譬如我自己,刚去海关部的?头一年,一样是处处碰壁,很受辛苦。怎么这一副表情,你?不相信吗?”
白瑾璎被他的?话引起了注意,脸上除了听他讲过?往经历的?新奇,实在还有一种吃惊,点?头道:“我想象不出,你?也有做不到的?事吗?”
蒋牧城便露出一丝笑容:“看来我在你?眼?里近乎无所不能了,我很高兴。”
大概是他的?眼?神里自然带了一种直白的?侵略,白瑾璎闪躲一下目光,转移话题道:“那、那你?是怎么办的?呢?手上的?工作,总不能统统抛开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