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了。”雅儿大喊,“前夜回来,被嬷嬷逮住,让人,给,给乱棍打死了,尸首今早拉去乱葬岗,嬷嬷说,夏闷之日,今日怕要下阵雨,尸首放不得,臭了要搅了公子们的雅兴,赶早拉走了,哈哈哈哈,人命之贱,死了臭了,还碍人眼。”雅儿又哭又笑,仿如疯了一般。
“你走罢,这事你管不了,往後也别再来了,这是泥坑,沼泽,陷进去就别想脱身,她还妄想救人,能救得了谁,把命搭进去,又救得了几个人。”
安振玄浑浑噩噩回到蓝府,手里还握着那张罪证,几乎被他揉碎的纸张,颤抖着手,小心摊开在桌面,这是穗华用命写的血书。
从穗华来求救的那刻起,她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可明明她都把香囊给他了为何不言明,不,她不是来向他求救的,她是向蓝静求救,此事牵扯一州之长,各方势力,穗华又怎会不知他一个小混混,根本就没这个能力,所以她百般试探他和蓝静的关系,在知悉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足以让蓝静为他犯险,便只求留下小花。可蓝静那晚明明开口留她了,她却毅然赴死,兴许,是为了红馆的姐妹,雅儿的话中,她是知晓这件事的,所以穗华将小花带出,是在衆姐妹的帮忙下,她不想连累任何人,所以没有茍且在蓝府,而是自己回到红馆这个虎口。
可为何,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值得她把命搭上。
若是那晚,他拦着穗华,兴许她就不用死了,他明知红馆的人手段残忍,他甚至怀疑穗华的推辞,可他最後却亲自送她回去,亲眼看着穗华被那黑黢黢的洞口吞没,是他,亲手送她去死。
外出办事一日的蓝静回到府,听小润说,安公子早晨回来後在房里坐了一日,下人送饭,一口都没动过,不言不语,问话也不理睬,仿若无人。
她猜测与穗华有关,便往安振玄的房里去。
金乌渐沉,晚霞明处暮云重,房门半掩,跨入门槛,男子静坐在桌前,手按在一张白纸上,秀颀的身影此刻微微佝偻,神情冷滞,脸色惨白,眼露哀色,俊丽的容颜带上一丝脆弱,晚霞馀晖从门缝爬入,却停在男子脚边,好似以男子为界,空气也仿佛滞固,蓝静原想直接开口问话,见此情形收回了话语,默默坐在他对面。
蓝静从未见过他这般死寂的默然。心中生起一丝捉摸不透的感受,倏然又消散。
她一直陪着他静坐,直至金乌沉落,素娥升起,大地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她起身,点燃灯油,一轮光圈在安振玄眼前亮起。
“穗华没了。”安振玄把手上的纸递给蓝静看,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她。
“你打算报仇。”
“……是。”
“你跟谁报仇。”打死穗华是红馆动的手,可归根结底是背後整个贩卖人口的组织。
安振玄呆滞的目光看向蓝静手里的名单。
“就算你杀了这份名单上所有人,也会有下一个填补上去,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州府。”
安振玄说穗华不想牵扯任何人,所以毅然赴死,她却不这麽认为,若红馆察觉穗华掌握了这份名单,又在衆姐妹的帮助下逃离,无论回不回去,穗华和那些姐妹都难逃一死,可独独穗华一人死了,他人无事,那红馆可能只是知道她把小花救出去,甚至不知道其中有他人的协助,穗华的死,也许只是红馆在刑迫她说出小花的下落。
穗华不想牵扯他人,却只想牵扯安振玄,所以嘱咐安振玄两日後带着名单去找她,无论雅儿怎麽隐瞒,都瞒不过穗华的死。安振玄得知穗华死了,一定会想尽办法为她复仇,可杀死这些人不是穗华的心愿,她的心愿,是拔除整个贩卖人口的组织,不要让小花这样的无辜女孩陷入深渊。
穗华的结局不是必死,可她选择必死的路,是她知道安振玄一定会帮她报仇,这相当于逼他去死,而作为他的‘枕边人’,蓝静不会看着他出事,所以穗华在逼迫蓝静,以献祭的方式逼迫她插手此事,放眼整个雍州,怕只有她有一丝的可能,对抗一州之长。
“我会给京中写信,此事,你管不了。”
管不了,雅儿也这麽说。
“别做傻事,听到没。”
蓝静伸手握住安振玄的手,触手冰冷,他回神过来,点点头。
一个残破身子躺在简陋的床上,略显虚弱,他伸出左手,艰难得朝右边的矮桌,想要够桌上的杯子,却不小心触碰到右边的断臂,疼痛刺激下,失手打翻好不容易够到的杯子,铿锵一声碎响,惊动了屋外的人。
卫通急冲冲推门而入,“你醒了怎麽不喊我,可是伤口又痛了?我去医馆给你拿了点止痛散,就是医师说用多了成瘾,少用些为妙。”
李刀本痛的难受,心里一团火似地在烧,见了人就想发泄,偏偏进来的是卫通不是那尖酸刻薄的文奇,他只好憋着火,丧气道,“止不止疼有什麽所谓,左右我不过废人一个,何必浪费银子,买这劳什子散啊粉的。”
“又说丧气话了,我今天给你带好消息来的,你若还是这个样子,我就不说了,横竖你也要去,索性我就省下口舌。”
李刀不禁猜测,“是,跟农娘有关。”
卫通一愣,李刀往农娘身上猜,他反而不知如何回应,便转了口风。“你可听过城北蓝府的蓝大小姐。”
李刀听似与农娘无关,略有些失望,但听到蓝府姑娘,这蓝府姑娘他之前听文奇说书时听过,甚至更早之前,蓝氏女进城的场面他也去凑过热闹,城门大开,他挤在两列百姓中,上蹿下跳,只为见那据说从汴梁来的贵人,宝马香车,十里红妆,马车上那一双青葱玉手,轻撩幔帐,皓腕约金环,虽未见仙容,却已酥醉,令人见之不忘,望而却步。
李刀侧过身子向床内,闷声闷气,“人家是贵族千金,与我何干,月前不是还和武馆那小子定了亲。”
“是啊,本与你无关,可她最近干了件大事,无形中,帮了你大忙。”李刀侧回身,疑惑看着卫通。“那马场的蛮夷,被她杀了,连马场也被她包罗去了。”
李刀震惊,猛地从床上起来,压到伤口又哎哟一声躺下,卫通忙帮扶他坐起来,“急什麽。”
用仅剩的一只左手抓住卫通,“你说的可当真。”
“珍珠都没这麽真,我还能骗你不成。蓝府姑娘,美若天仙,雍州城上下皆知,那蛮夷垂涎人家美色,假借卖饲料名义,将人请到自家马场,想就势欺人谁曾想蓝姑娘事先带了人,见蛮夷动手,先是绞了他的手,再把人杀了,带着人把马场控制下来,现如今城内还没传开,只是那蛮夷背後是州府,此事怕不好过,但再怎麽说,人是从汴梁来的,州府也奈她不何,你说这蓝姑娘,是不是无意间帮你报了仇。”卫通不敢说他还知道,直接杀死阿都沁夫的人是农娘,只想着李刀和农娘这段孽缘就此打住罢。
李刀又是震惊又是愤懑又是感慨无奈又是自恼,心中五味杂陈,轻易断他手害他性命视人命如粪土女人如玩物的阿都沁夫就这麽轻易得死去,他甚至还没从颓唐中振作起来,眼前的大山就轻易被人搬开了,他想亲手报仇,苦于无能,如今却报仇无门,今後他不知该何去何从。
卫通见李刀面如死灰,不曾想好消息没激励到他,却让他更加颓废,不禁又急又气,“这又是为何,你的仇人死了不好,你甚至不用以身犯险去报仇。”
李刀摇摇头,“男子汉大丈夫,就是拼了命去报仇也能让人称一声好汉,我却靠一个小小女子报了血仇,如今我又没了手,连吃饭的家夥什都拿不起来,还害的心爱的女人……是了,蛮夷死了,那农娘呢?”
卫通听李刀还是扯到农娘身上,不禁叹了一气,“她又回泗水楼了,东家见她孤身一身,便收留她,仍给客人唱小曲儿,只是,不知何缘故,她同她盲父那样,看不见了,终日在眼上蒙上白巾。除了唱曲儿,不和任何人接触,我见她孤苦,送了几次银子去。”
“她为何会瞎了眼,难不成是那蛮夷对她做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