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她看向宋昭宁。
宋老爷子拦在母女中间,中气十足地喊:“吃饭,咱们先吃饭。”
保姆拉开主位的椅子,宋微坐下,苛刻审视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去。
二十七了,过完年该二十八。
她生得和宋微不算太像,五官底子是靠拢的,偏偏那双眼睛,生得和她的血缘父亲一模一样。
宋微看了就觉得厌烦。
那双眼睛既有不可理喻的天真,又有无法理解的单纯。
宋微不明白,她为什麽会生出这样的女儿。
如果她不是生在宋家,她当然有资格当一个有家族信托基金托底的大小姐,可以像宋愈一样败家,到了安稳年纪後和门当户对的男方走入没有感情但有利益维系的婚姻。
无人说话,于是宋昭宁在她脸上看见了非常明显的失望。
宋老爷子吃不惯白人饭,但是护城菜系也很一般,好在厨师手艺很好,也记得她喜欢什麽惯吃什麽,一桌子热热闹闹的精致菜肴带了点儿让她高兴的意思。
宋家不惯在餐桌上谈事,他们相当重视食不言寝不语的教养。
等到饭後茶点端上来,宋微优雅地擦拭唇角,那张看不出任何污秽物的帕子轻轻地放在餐盘一角,宋昭宁心底叹了口气。
该来的,还是要来。
宋老爷子养的猫跳到他膝盖,他枯瘦手指顺了几下猫,对宋微轻声:“和孩子好好说,不要生气。”
宋微嗯了声,锋利如刃的目光看向她:“席越之前就在外边,为什麽不请人进来一起吃饭?”
她沉默两秒,说:“妈妈知道我不会这样做。”
宋微冷笑:“我知道你下放了部分权力,怎麽,如今是公司也不想管,婚也不想结?”
夹枪带棍的一句话,她唇角紧绷,拢在桌子下的手指互相攥紧,右手拇指刻板机械地摁住虎口。
宋昭宁低着头,像是顾正清离世後,她因为总是做不好在宋微看来很小很小的一件事情,然後遭受责骂的样子。
“宋昭宁,你的家教呢?跟长辈说话要擡起头。”
她深深吸气,咽喉仿佛堵上一块烧红的铁块,在她的诘问里擡起头。
“是的,妈妈。”宋昭宁说:“很抱歉。”
尖锐的椅子腿剐过吸音地毯,将深色绒毛翻成浅色。
宋微雷厉风行地起身,半空中扬起巴掌,狠狠掌箍她的左脸。
宋昭宁条件反射要避,千钧一发之际,她仓促地闭上眼睫,任由这巴掌落下来。
宋老爷子瞬间愕然,大喝:“好好说话不行吗,做什麽要打孩子!”
宋微拧了拧手腕,冷声:“爸,您看看她这个样子,这些年还把咱们放眼里吗?”
宋老爷子耷了下眉毛,沉声:“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要说这些了。”
宋昭宁平静地转过头,她皮肤白,脸侧五个鲜明指印,唇角洇出淡红血迹。
她拿过餐纸,随意地擦拭。
“妈妈,这些年,你对我很不满吧?”
她终于说:“其实我对妈妈也很不满。你问我有没有把这里当家,可我的家在护城,是你先离开的,是你先放弃我的。”
宋昭宁扶着椅背,轻轻推开的同时站起身,她穿着软皮平底鞋,视觉上,比宋微略高一些。
那视线低落下来,无悲无喜地落到眼前这个容貌和她有六七分相似的女人身上。
“妈妈,我很想知道,我对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麽?一个失败的基因结合産物,一个尚且可以利用的家族弃子,一个无条件为家族公司奉献几十年的打工人,一个逆来顺受,不用在乎她想什麽,会不会难过——”
清脆的巴掌声再次响起。
宋老爷子怒目而起,还没开口,就被宋微严厉地呵斥回去:“爸,谁都管不了她了。我今天非得请家法不可。”
宋老爷子也怒了:“你当老头子死了不成!我今天还有一口气,就不允许你继续伤害她!”
他给管叔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把人带走。
宋微眯着眼,反唇相讥:“是我要伤害她吗?你看看她现在这个样子,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搞出那麽多丑事。宋昭宁,你会不会觉得愧对你的名字?你看看你在护城搞出的那些破事,哪件值得骄傲了,哪件让我们姓宋的擡得起头了?”
她连声驳斥:“你有点出息,这麽多年兜兜转转,为什麽又和那个杂种混到一起。”
两边脸颊火辣辣的疼,她没有想笑的意思,眼角干涩,也没有眼泪。
她依旧平静,平静得异乎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