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不会……
而最後,那个恐惧的表情似乎又代表着她怕了。她怕了,她後悔了。她後悔自己说出口的话,意识到她的考验会给两人之外的第三者带来麻烦。
要是换做以前,西弗勒斯绝不信米斯切尔能为别人做任何微小的考虑。可从她霍格沃茨离职的那个夜晚起,他便毫无理由地相信了,不仅毫无理由,且那时的他自己对这种相信并不知情。
他还相信丶它相信她做了许多事,有时为别人,有时为自己。
可事到如今这些概念都变得极为模糊。西弗勒斯後悔在那天的傍晚,仅仅是与她交换了魔杖,而没将未来的一切都约定清楚。他应该相信当时的自己,相信自己内心最强烈的预感——
他走开以後,便再难找到她了。
借由一场麻瓜世界的爆炸,西弗勒斯将米斯切尔的假死隐瞒了起来。神秘人当然无法在一场爆炸中找到她身体的碎片,火焰迸发後的世界是那样的茫然丶干净。
他查验了西弗勒斯手里的丶属于米斯切尔的第二任魔杖,闪回咒刚一触碰到那根几经曲折的冷杉木,诡秘的绿光便从杖间射出。那道施加在阿尔温·沙菲克身上的杀戮咒叫神秘人以为,战斗中的米斯切尔,的确是对西弗勒斯充满杀意的。
神秘人仍有片刻的迟疑,仿佛杀死米斯切尔并非是他的最终目的。他转过头,想知道身边的西弗勒斯是否察觉了他的犹豫,可他只见到了一个弯着的脊背,一个谦卑的头顶。
这份顺从似乎为西弗勒斯赢得了一种莫名的信任,因为神秘人随即便以一副轻松丶随意的姿态,将罗齐尔派到他身边,叫他们好好“合作”。可西弗勒斯出于一种理智无法阻拦的丶本能的抵抗,第一次对着他说了“不”。
神秘人的眼中并未流露出愤怒,但或许正是这个原因,在西弗勒斯借贝拉特里克斯之口,将所谓的语言後半段禀告时,他是那样地不为所动。仿佛他从不回头,永远看向眼前的道路。
他轻易便能知晓预言中的孩子身在何处丶出生于哪个家庭,毕竟整个上层社会丶整个魔法部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食死徒们出入魔法部显得那样平常,他们再也无需用魔法去攻打了,部长早已成为神秘人的傀儡。
前往神秘事务司的那个冬夜,西弗勒斯也在。外面的风雪拼命敲打着窗上的玻璃,带着某种哭嚎与歇斯底里。他恍惚间看见了米斯切尔假设中的丶孩子的母亲,于是在那个暴乱的夜里,每一片六角雪花都变成了悲愤的眼睛。
他跟其他两名在场的食死徒,他们清楚地知道,七月底出生的巫师一共有五名——所有的巫师自诞生之日起,直到被赋予名字的那一刻,他们的姓名便出现在户籍与未来的学籍上。
不知为什麽,但那几个名字对当时的西弗勒斯来说,是那样地刻骨铭心:伊万杰琳·奥平顿丶都格·麦克菲尔丶西奥多西娅·怀特丶纳威·隆巴顿丶哈利·波特……
他在那一刻突然意识到,这五个孩子与整个世界还没有多少关联,就成了神秘人的眼中钉。但他并不认为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出于他本不拥有的善心,西弗勒斯认为,是对于神秘人的厌恶和痛恨,成就了他那时的想法。
他似乎也成了米斯切尔,能因为任何一件事而转变,且转变得无比之快。可西弗勒斯并不认为自己的行动有任何不妥,一个命令能叫他恨上他的主人,五个名字就能让他的恨意再次加深。
只是他冷静思考过後,才发现这背後藏着件怎样惊人的秘密。
在这五个孩子中,符合预言全部条件的只有最後两位。隆巴顿夫妇是魔法部的傲罗,在部门受神秘人掌控後,便再没有在战场以外的地方丶出现在衆人的视野中。而波特夫妇是凤凰社成员,他们……
西弗勒斯在此时才发现这姓氏背後的含义:它成就着他过去的某种痛苦和不堪,承载着他本应有的恶意和愤怒。但它又是某种让人心碎的可能,西弗勒斯曾有机会反悔的一个可能。
他想起年少时的朋友并未接受自己的道歉,想起那个开满白花的山坡,如今成了一片荒芜……西弗勒斯才开始真正地丶从心底里以为,是自己错了。
可他根本不知道怎样去做,该做些什麽!他像是站在一片无人的荒岛,四周弥漫着充满毒素的大雾,他不能张口呼吸,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被围困在原地,在逐渐堆积丶浓厚的苦杏仁气息中,寻找根本就不存在的丶同伴的虚影。
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动也不能动,只能雕塑一般地丶以一种失败的身姿被定在那里。西弗勒斯的背上有一节骨头有些突出,就跟米斯切尔畸形的指骨一样,它们叫人站不直丶立不住,最後跌进一片黑暗里。
但在那个岛上,西弗勒斯清楚地感受到,那种钝痛并非全来自脊骨。他发觉自己的胸腔里丶心脏里也在刺痛,仿佛浑身上下的骨头都长出了骨刺,牵扯着内里的脏器。而他知道这种痛是属于自己的杰作……
他知道他咎由自取。
在几天後的某个夜晚,西弗勒斯在马尔福庄园听见女人的惨叫,他的脑中顿时有无数种情绪炸开,他顶着惨白的脸赶到现场,见到的却并非是熟悉的面孔。可他无法喘一口气,因为他扶着门框立在那里,双腿止不住地发颤时,清楚地听见了一个名字。
那女人靠在丈夫的尸体上,扯着沙哑的嗓子,喊出叫人绝望的名字——
伊万杰琳。
伊万杰琳?这个孩子根本不符合预言中的条件,可西弗勒斯立即明白了。神秘人要一个个追查,不放过任何一丝微小的可能——那个叫他彻底倒台,一切都毁于一旦的可能。
神秘人根本不在乎这样做的结果,只要那结果不会给他加注痛苦。
西弗勒斯又一次被丢到了孤岛上。他不知为什麽,又逃避似地去想那橱窗里的裙子,想他曾拒绝过三次的邀请。他想如果这一切都没发生该有多好,可现实总是跳过他的幻想,头也不回地向前奔去。
在他的迷茫中,还听到一个名字……
西弗勒斯用尽各种手段,才终于见到了邓布利多。
他得承认,在面对邓布利多的那一刻,他突然失去了所有底气。在办公桌後稳坐着的,分明是他熟知的人——他是他的校长,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白巫师,可当他冷眼瞧着西弗勒斯时,却成了最陌生的存在。
米斯切尔的陌生叫他觉得亲近,可邓布利多的陌生却叫他手脚冰凉。透过那架半月形的眼镜,他像一位审判官,从头到脚打量着他,明辨他的善恶,判决他的罪行……
西弗勒斯再也不愿去回忆,他不敢去想起邓布利多的指责,不敢去想他的一语中的。但当他向他全然袒露自己的罪行,那位白巫师反而接纳了他——说是接纳,倒不如说给了他一种可能丶一种机会。
邓布利多要他成为一名双面间谍。
在流着泪点头时,西弗勒斯没弄清自己是怎样的心情。他感到肩上有着十分的压力,年少的自己化成一道伛偻的幽灵,站在阴影中,狠狠戳着他的背脊。那种指责同样是激动的丶露骨的,带着十足的恨意。
可他的面前又是守护神的微光……他愿叹一声梅林,因为他从未想过一名食死徒还能拥有守护神,就像他从没想过他会在一场决斗里杀了自己,从没想过这个自己甘愿死在爱里。
于是西弗勒斯的身体里又産生一种莫名的解脱,他感到自己的灵魂轻飘飘的,终于从沉重的躯壳里逃了出去。同时他听到佩吉·艾博在空中的某处低语,他明白自己的灵魂有救了。
“他要你去做什麽?”
“追踪那个孩子,西奥多西娅·怀特。”
西弗勒斯丢开手上的日记本,下面露出一张漫不经心的草稿:他顺着“怀特”这个姓氏向下追查,却一无所获。她的父母的身份都不确切,而这孩子又不在圣芒戈出生,甚至可能不在巫师界出生……
或许是因为西弗勒斯并非真心追查,又或许是因为她的父母也知晓预言,于是将她保护得很好。无论如何,他为这个素不相识的孩子的逃脱感到快乐,因为这是他目前能察觉到的丶叛变带给他的唯一成就。
他知道自己本能杀死,却放过丶保护了这个生命。
但仅仅是这样并不够。爱丽丝·隆巴顿和弗兰克·隆巴顿,他们先後被食死徒捉住。在那间阴冷丶潮湿的房间里,他们被莱斯特兰奇夫妇用钻心咒折磨得不成人样。西弗勒斯有意避开那些声音,却也从闲言碎语中得知,他们疯了。
可尽管疯了,他们却依旧没说出丶有关他们的孩子的任何信息……
西弗勒斯意识到,事件的指向变得极为明确。神秘人要去找最後一个孩子,最後那位西弗勒斯最不愿承认丶不愿见到的救世主——哈利·波特,这名字平凡极了,平凡得叫人有些恼怒。
可事到如今西弗勒斯猜想,如果这名字当真是平凡的,他的故友会为此倍感激动。如果这些名字全部是平凡的,他也会为此感到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