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1(修)
1971年,西弗勒斯·斯内普。
如果人所期待的神明是公平的,善善恶恶将来世划分,那这世上没有谁的人生能够一帆风顺。但要是上辈子没做过什麽人神共愤的事,轮回後的道路总不该是布满荆棘丶乱石丛生的。
西弗勒斯·斯内普偶尔相信过什麽轮回,于是从不觉得自己上辈子是个慈善家,可他仍然没对眼前乱成一锅粥的生活表达赞同。
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他人生的第一大麻烦。
母亲是个纯血统的巫师,而父亲是个普通的麻瓜。他的血管中同时流淌着两种血液,它们大概是不相溶的吧,要不怎麽总在一根狭小的通道里缠斗不休呢?他在小时候就经常头晕脑胀,常觉得有蚂蚁啃食般的丶细小的刺痛爬满全身。
这些感觉也勾起了西弗勒斯整个人内部的混乱,他究竟是个力量强大的巫师,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小孩?他习惯于把自己困在木质的衣柜里,闻着木板上散发的霉味,一遍遍思考这个问题。
而大多数时候,他都不大像在认真思考——换句话说,他总是借着思考来逃避隐藏在这问题背後的丶更凶猛的野兽。而每当小西弗勒斯认识到这一点,思考自己思考的真正意义又成了新的问题。
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消磨时间的方法了,但最终,女人凄厉的喊叫会将他的所有思绪撕裂。柜门猛地被拉开,一只厚实而皴裂的手掌揪住男孩的衣领,将他从发霉的安全港抽离。
等他跌下来了,重重地摔在地上,绿色的啤酒瓶又接踵而来。
寒风怒吼着地闯进室内,将吊灯上的蜡烛全部熄灭。而西弗勒斯的童年就像那扇残破的窗子,在暴雨前的宁静里摇摇欲坠。
托比亚·斯内普,谁也想不出比这更让人愤恨的名字了。西弗勒斯从来都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胆小鬼,可他一直羞于承认这一点。
因为要知道,父亲通常被视为一个家庭当中的顶梁柱,但托比亚从来就起不了这种作用。尽管他的身材高大,六尺有馀,稍微踮踮脚就能将客厅的吊灯拆卸——但他永远不会这麽做。
家中的所有琐事都是由母亲一个人来打理,艾琳·普林斯,谁也找不出比这更具有力量的名字了。
她是与衆不同的,是和其他人截为不同的,他将她尊为圣物。
艾琳的存在代表着绝对的安全感,而这是只有上帝和母亲才有能力给予的。他知道他妈妈是正义丶真理丶慈爱温柔和广播智慧的化身,如果托比亚不曾出现,她将是个了不起的贵妇人。
可那男人就切切实实地站在那,像一尊丑陋的雕像,投射下足以笼罩两人的阴影。他的脾气暴躁,常年酗酒,因为一些小事就对母亲和他大打出手。
西弗勒斯恨他,却也怕得要命。
艾琳会哭喊,会咒骂,但从来做不出什麽有力的反抗。她不会动用自己的魔杖,也不会向邻居的太太们求助。她只将西弗勒斯牢牢锁在怀里,好像这样就能独自背起所有伤害。
可她那因血污凝固而打结的长发,和着家具滚落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拍在男孩脸上,血腥味一股脑地往鼻子里钻,恶心得西弗勒斯连手指都没法动弹。他只能先麻木,再害怕,然後睁着眼睛深呼吸一口,再麻木,再害怕……
西弗勒斯的胸口好像开了个空洞,热风一刻不停地向外钻去。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这感觉只会持续到每个第二天早上,那时即使被抽干了体温,也不至于变成停尸间的一具尸体。
可每每到了第二天早上,艾琳却像是恢复了所有温度。她将梳不开的长发剪去发尾一截,再做好一桌像样的早饭:险些烤焦的一片面包,上面躺着长了两颗黑点的荷包蛋。
等地板上的男人哼唧一声,砸吧着嘴坐起来,她就毫不犹豫解下围裙,和衣衫凌乱的托比亚握手言和。他们拥抱的姿势和身後的结婚照完美重合,这是个极为简单的构图,却令睡梦边缘的西弗勒斯费解。
略长大一些时,他才真正发现——托比亚丑陋丶无知丶暴力丶虚张声势,他的攻击全然出自恐惧:他对艾琳的巫师身份感到恐惧,对她背後藏着的一整个巫师世界感到恐惧,所以他大叫着,就像巷尾那条拴着的狗。
西弗勒斯曾经观察过,那只嘴角总是拉着长长的口水丝的沙皮狗,脸上的皮肤松弛,堆叠着数不清的褶皱。它总是在人靠近他的时候大声吠叫,但它的尾巴永远在两条後腿间夹得紧紧的。只要你在这时无视它的叫声,大着胆子上前几步……
那狗立即失了全部气焰,连滚带爬地跑回窝里。
就像在西弗勒斯六岁那年,他终于发现自己是一名巫师。当艾琳被推倒在书柜上时,他指使头顶的吊灯砸向托比亚,那男人瞪大了眼睛,终于是一声不吭地倒在了水泥地上。
自此以後,夜晚醉酒的托比亚只敢横在街道上,等着第二天的艾琳将他捡回去。
西弗勒斯以为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可上帝似乎实在是不忍心,又或是艾琳上辈子真做了些不容原谅的事。在男孩七岁那一年,母亲被上天召了回去。
悲伤丶害怕丶怨恨,自此以後,这三样情绪和他再也脱不了干系。
为什麽艾琳不甩手离开呢,她是巫师,根本不用担心麻瓜的阻挠——这问题从她嘴里找不到答案,西弗勒斯他只能从邻居那探听出消息,那些从长舌上不经意掉落的话语,全都钻进他的耳朵里。
“你说,她怎麽就不离婚呢?”
“肯定是为了那个病恹恹的儿子呗——”
所以他的出生就是一大麻烦。
西弗勒斯可没有病,他只是看上去像患了病。换句话说,在蜘蛛尾巷这个脏乱的地方,没有哪个孩子会看起来健康。
站在街道的正中央,两旁是歪歪斜斜的红色砖房,一路延伸到河流的前方。它们没有一点严肃的姿态,似乎风一吹就能让它们全部倒塌。路边的鹅卵石也参差不齐,和老人的牙齿差不多,时不时就会松动。
还有那忽明忽暗的街灯,玻璃的灯罩上贴着不少飞虫的尸体,黏糊糊地结成一张网。灯柱那黑色的漆面经历风吹日晒,褪成了和天空一样的灰。
而许多英里以外,那条肮脏的河流蜿蜒曲折,两岸杂草蔓生,垃圾成堆。不远处是一根巨大的烟囱,它是废弃磨坊留下的遗物,呆立在那里,阴森森的透着不祥。
四下里没有任何声音,只有黑酸酸的河水在呜咽,也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只有一只精瘦的狐狸偷偷溜下河岸,满怀希望地嗅着深深的杂草丛中几只炸鱼和炸土豆片的包装纸。
没有谁会在这样的环境里健康长大的……除了莉莉。
莉莉·伊万斯,她就住在离蜘蛛尾巷不远处的一间白色房子里。那里有棵高大的棕榈树,绿草长满了山坡,叫不出名的白色小花在草坪上点缀。即使没有名字,但那是西弗勒斯见过的最可爱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