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斑驳,明暗交织,熹微的烛火映在男子的脸上,长睫在眼中落下一片阴翳,叶景策静静盯着他的面容,半晌,在一片诡异的寒凉中垂了垂眼。
他们之间是割舍不断的年少情谊,是经年累月的并肩作战,是报仇雪恨的共同志向。
所谓大局,是在他们选择站在同意阵营的那一刻开始,就再无法背弃和离开。
营帐内,落针可闻,直至那一截蜡燃尽,洛子羡终于看见叶景策微微俯首,对自己行了君臣之礼。
“臣有幸得殿下信任,自当为大昭尽心竭力。”
有幸得殿下信任……
洛子羡低低笑了一声,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嘴角却仍噙着云淡风轻的笑意。少倾,这笑终于褪下,他慢慢举杯抬至面前,借着衣袖遮挡住自己泛红的眼尾,朗声道:“那就愿你我共为大昭开万世太平!”
夜幕落下,营中落下纷飞的大雪。
生龙和活虎在叶景策帐前等了许久,方才见叶景策缓步走来,神色疲惫憔悴,身上染着股酒气。
“少爷……”生龙试探着道,听叶景策轻轻开口,声音低哑,“郡主回来了吗?”
“还……还没有。”生龙摇头,“郡主她可能晚些时候就回来了,她往日去营中治病救人,不也都回来得很晚吗?少爷您不必担心,属下先帮您把身上的衣物换了吧,这浸着血的终归湿冷,热水也已经烧好了……”
生龙不住地念着,叶景策恍若未闻地望着西线的方向,良久,摇了摇头。
“这次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生龙愣住,他家少爷是说郡主回来晚的事?以往回来得也不早啊,哪里不一样?
生龙想问,但看着叶景策的神色又实在不敢开口,只敛着眸子点头应着。
沈银粟何时会回来,会不会回来,叶景策自己其实都不敢保证。
他以前无数次吃醋,不过是些顽劣的心思作祟,巴不得她的喜怒哀乐都只给他一人看。
可现在他真的衡量起自己在她心中的价值,他开始惶恐,他不知道红殊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又或者沈银粟那样聪慧的人是否有了什么察觉,为了红殊和她离去的师兄,放弃回京,放弃报仇,放弃他。
可他只剩她了,叶景策望着满天的雪恍惚地想着,他该去西线看看,兴许哪里还留有她的痕迹。
叶景策想着,快步翻身上马,策马向着西线狂奔。
冬日的雪绵延无尽,谁也不记得玄衣男子在西线与大营中来往过多少次,只记得冬雪连绵三日,冬日的尾巴匆匆而过,似乎即将迎来春日。
马蹄声再次响起,生龙和活虎闻声,忙赶去大营前,见叶景策下马,迫不及待地冲上前去,争先恐后地禀报:“少爷,郡主回来了!郡主回来了!”
“回来了!”叶景策像是反应了一下,充斥着失落的眼睛瞬间亮起,又连连重复几句,才确信似的笑起来。
生龙和活虎看得眼圈发红。他们二人同叶景策一起长大,只比他大上几岁,看惯了叶景策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样子,何时见过他如此卑微,像是被人遗弃了一般,在营中枯等三日,在西线与大营间来来回回的跑,既怕自己等不到,又怕自己去寻错过她回来的路。
“少爷,郡主回来了,就在她帐子内呢,您快去瞧瞧吧。”生龙殷切地说着,活虎忙不迭地点头,叶景策的目光逐渐亮起,抬腿向着沈银粟的营帐处飞奔而去。
他这几日在她的帐前停留过很多次,每一次都怀着期待地去看,可每一次都是空无一人,而今他再次走到这里,明明生龙和活虎已经告诉他,她就在里面,可他还是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期待又害怕。
冻僵的手撩起帘帐,叶景策抬眼望去,入目便是沈银粟静静坐在炭火旁的身影。
她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裙,墨色的长发蜿蜒至膝上,一张巴掌大的脸苍白消瘦,微微抬头,那双水润的杏眼望过来,似是雾蒙蒙的,藏着愁和怨。
“阿策,你怎么才回来啊?”
沈银粟的声音有些哑,像是哭过,说起话来脑子似乎很是迟钝,语气不似平常,叶景策默然地走进,未等在她对面坐下,便闻到帐内扑鼻的酒气。
沈银粟向来不爱喝酒,可如今却一杯一杯地灌下,似乎想用醉倒来麻痹自己。
“阿策,你身上好冷,喝酒暖暖身子吧。”
酒杯递来,叶景策接过饮下,每每想要说话,沈银粟便又递一杯过来,仿佛打定了主意让他什么都别说。
可是有些事早晚都是要说的。
“粟粟,别喝了,你不喜欢酒的。”
又一杯酒下肚,沈银粟无意翻倒了酒杯,杯子叮叮咣咣地滚落至旁处,她却视若无睹般的弯下身子,用双手撑着地面,低垂的脸被耳边的长发遮挡。
真是可笑,她往日里不过杯酒便可以不省人事,今天喝了这么多酒却依旧能够清醒的回忆起发生了什么,谁不说讽刺。
沈银粟苦笑一声,尝试着伸手去抓跌落的杯子,手上抓空两瞬,再次向前,碰上的却不再是杯子的残影,而是一只温热的手掌。
“粟粟,别喝了……”叶景策的声音中带着隐隐的乞求,沈银粟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嘴角,缓慢地眨着眼,声音轻轻,“可是阿策,不喝的话,怎么醉呢?不醉的话,我怎么忘掉?”
“忘掉什么?”叶景策的声音发紧,沈银粟苦涩地望着他,“忘掉西线的惨状,忘掉红殊的眼泪,忘掉……”
忘掉兄长的所作所为。
她分明不止一次的询问过,她问他营中的叛徒有没有抓到,他说,抓到了,妹妹不必担心。
她是真的信了的。
她以为自己对师兄的怀疑是空穴来风,是自己的多疑,是该悔过与反省的。哪怕她分明已经想好,如若泄露军机的真的是她的师兄,她必然不会偏袒,严格按照军规处置。
可因为他的一句话,她消除了所有的怀疑,她当真以为他抓到了叛徒,那叛徒与她的师兄无关。
可时至今日她才明白,他那话兴许是骗她的,否则他怎会设下这样一个斩草除根的局,一个活口都不曾留下的。
他们都太过聪慧,自知有些事一旦露出马脚,便再也藏不住了。
好比文昭为何突然该换道路,将阿权引向祝无声等人所在的西路,他那规矩的人不可能擅自做主,是谁给了他命令,他又一定会遵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