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目送着军队浩浩荡荡地离开,大老远的仍能依稀辨认出叶景策锲而不舍的追问声。
“粟粟,你冷着脸不说话做什么?你不同我说话,可是同我生气了?”
“和你说话,我牙疼。”沈银粟冷哼一声,叶景策微微蹙眉,“牙疼?是我手上的骨头太硬,你咬的时候硌到了牙?”
“是你方才说话太酸,酸得我牙疼!”沈银粟狠狠回了一句,瞥过脸去,叶景策忙不迭地辩解起来,四周将士瞧着,忍不住笑出声,爽朗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之中回荡开来,望不到尽头的雪原上,军队愈行愈远。
五道峡居于两军城池中间,距离大营不过几日距离,高耸的岩壁伫立在峡谷两侧,寒风席卷着厚重的细雪扫过壁上碎石,稀碎的坚硬石块便松动开来,落入深不见底的峡谷。
重岩叠嶂间,不见天日,凌冽的冷风裹挟雪雾,肃杀之感从足下蔓延。驻马回缰于谷前,叶景策从马上跃下,伸手扶着沈银粟站定于雪中,扬首望着面前幽深的峡谷。
兵器的摩擦声,战马的嘶鸣声,无数吼叫怒骂似乎再次回荡起来,他眼前莫名浮现出元成泽和叶景禾交战的身影,寒意一瞬间袭上大脑,整个人犹如被钉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谷中扬起的雪,直到沈银粟连喊几声后才恍惚地回过神来,强颜欢笑地向她看去。
“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是看你出神,有些担心。”沈银粟摇了摇头,似是察觉到叶景策掩着的情绪,也不多问,只握住他冰冷的手暖了暖,轻声道,“既然是要让我见一见着峡谷的真实图景,你便带我走走吧。”
“好。”
玄色的大氅下摆扫过厚重的积雪,二人慢慢走着,抬眼环顾着峡谷四周,幽深的石壁围绕着峡谷四周,只留头顶一条狭窄的缝隙,日光洒入,稀薄而珍贵。
“怪不得之前未等我提及,二哥便已有了占领峡谷高地的想法。”沈银粟低笑着感叹了句,叶景策侧目看去,见沈银粟指了指石壁两侧的高处。
“阿策,你小时候烫过蚂蚁洞吗?”沈银粟自顾自地说着,“我未曾烫过,却听师兄们提起过,说将热水从洞中灌入,便会把洞内的蚂蚁一窝全部烫死,如今,敌军就是那蚂蚁,五道峡的各个分支便是他们的各个洞口,而你们就是堵死洞口的顽石,站在高处的二哥,则是负责灌下热水的那个人。”
“所以他选择用火攻,以火焰代替热水,此举之下,五道峡内便会是火海一片,困在其中的人绝无半点生机,场面犹如人间炼狱。”叶景策接道,沈银粟点点头,隐约想起当年京中叛变的相似之景,心中不由得下意识一慌,伸手抓紧了叶景策的袖口。
“怎么了,粟粟?”
“没什么……一些不太好的回忆罢了。”沈银粟苦笑着摇了摇头,抬眼向峡谷更深处看去,只觉其悲凉肃杀,怪不得又离别谷之称。
五道峡内,一旦走了不同的路,便再不会交汇,只得同对方离别。
沈银粟垂了垂眼,脑中莫名回想起临行时洛子羡看向祝无声的眼神。
叛徒……已经抓到了。
洛子羡不会骗她的,若叛徒真的出自她的师兄们,他又怎可能还让他们在此战中守住后方,帮助文昭应对阿权率领的敌军。
定是她多想了。
沈银粟暗自安抚着自己,略微定下心神,见天色已暗,便也不再与谷中久留,趁着天亮同叶景策在附近安营扎寨,只待明日一早便前往峡谷高地,与明日抵达的洛子羡等人汇合。
冬雪抚过峡谷,被吹散至百里外的营中。
幽暗的营帐内,洛子羡缓缓盘着手中的玛瑙串,低垂着眼不知在思索什么,听帐外兵马声躁动,方才抬首看去,正见文昭掀帘走进。
“殿下,士兵已整顿完毕,粮草军械也已清点好装车,我们随时都能启程。”
“知道了。”洛子羡低低应了一声,片刻,又道,“祝无声等人呢?”
“按照殿下的吩咐,让其带领鸿鹄堂的学子们沿西先行,提前布置好埋伏。”文昭答着,洛子羡点了点头,眼帘微垂,目光闪烁,“文昭,我此举……究竟是对是错。”
“回殿下的话,微臣一届莽夫,不敢评判殿下的对错。但微臣相信大殿下的选择,大殿下既让臣辅佐于殿下,殿下的决定于臣而言便永远是正确的,无论何事,臣都愿为殿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文昭掷地有声,只在言语片刻口,才面露了半丝担忧,低声道,“但殿下……臣只为您担心一事。”
“何事?”
“若您今日的决定被郡主知道,郡主她……”
“云安妹妹做事顾全大局,她大约不会叫嚣着同我报仇,但……她也不会再予我真心。”洛子羡静静道,“所以文昭,此事你务必做得不留痕迹,不可让云安知晓。”
“殿下放心。”文昭应了一声,听帐外战马躁动声更大,便知已到了启程的时候,同洛子羡再次提醒两句,便转身走出营帐。
营外,车马装载齐全,眼见着文昭的身影没入人群之中,躲在帐后的身影终于向外走了一步,日光倾斜下来,打在姑娘的侧颜上,红殊似是觉得有些日光过于耀眼,圆润大眼微微眯起,同时不忘仔细打量即将启程的军队。
二殿下既然明日要同她师姐会和,那她躲在军队的马车中岂不是可以一并过去?届时她已到了五道峡的高地,她师姐总不能将她赶回去,故而她便能留在那里护她安全。
至于这营地……
红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下颚,且不说此处局势与以往不同,敌军很难越过五道峡来到营地,就算是真到了营地,此处有生龙活虎便已经足够,又怎缺她一个?
洛子羡不想让她打仗,沈银粟也不想让她参与到前线的战场中。
可这人人都卷入战场的情况下,她如何能做到真正无动于衷,视若无睹呢。
她既见过战场是何等模样,便舍不得沈银粟独身站在那样血腥的残杀之中。
红殊眨了眨眼,趁着四下无人注意,轻轻挪步至军中马车前,小心躲至其中,不多时便听见洛子羡的号令声,察觉到脚下的车轮在缓缓移动。
一夜漫长的颠簸,她想睡又不敢睡,只怕一觉醒来被人发现,将她带至洛子羡面前,到时候这人肯定要同她生气,像上次一样,莫名其妙的发了火,又莫名其妙的对她道歉,让她摸不清头脑。
若她到了那里,定是要先去找她师姐的,她师姐聪慧又温柔,若洛子羡凶了他,她便一定会护住她,若他又莫名其妙的道歉,那她也一定能领会洛子羡究竟是何意思,并且解释给她听的!
帐外的寒风愈发冷冽,大抵是到了山上,红殊在朦胧中惊醒,再次掀帘走出,却只见四周白茫茫一片,简单的营帐扎至山腰处,来往士兵行色匆匆,号角自不远处的城池上吹响,山下的峡谷中隐有疾驶的马蹄声。
开战了!叶景策的军队已经作为诱饵再故意引导敌军了!
那她的小师姐呢?!她身边现在是念尘还是文昭?
红殊急急向望向山尖处,既是利用高地,那她师姐一定就在山上!方迈步跑去,红殊便见不远处有熟悉的身影走来,忙眼睛一转,躲至附近的营帐内,不曾想刚躲进去,便听洛子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同时伴随着下属的应答声。
“文昭可是已将阿权率领的敌军引至祝无声所在的西侧道路上去了?”
“殿下放心,前方斥候传信来报,那阿权所率军队已按照您的计划被引至祝无声等人所在之路上,其手下精锐虽不及元成泽,但剿灭祝无声等人,绰绰有余。”
“那就好。”洛子羡声音淡淡,语气中透着浓重的疲倦,“就让他们这些昔日的师兄弟自相残杀吧,顺便告诉文昭,待敌军离去,他务必回去检查战场,确保斩草除根,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