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顾皎点了点头,轻叹道:“是啊。”
没再犹豫,她仰头饮下杯中酒,而他望着她咽下,指尖颤了颤,唇角笑意似悲似喜,亦是擡杯饮尽。
顾皎抽回手之际,君珩指尖擡了擡,似是想要挽留,最後还是擦过她的手背,轻轻垂下。
“皎皎。”他起身走到她的身後,极尽克制地拥了拥她,低头看着她面上逐渐泛起的醉意,轻声道:“我爱你。”
顾皎没有回头,他却依然可以想象出她展颜笑着的样子。
她说:“我知道。”
许久许久,他感觉着她渐渐倚靠在了他怀中,眼帘闭拢,已安宁地睡下。
他抱起她,轻柔地走到床榻边将她放下,又小心地为她盖好被子,掖了掖被角後,方才半跪在床头,长久地凝视着她的面容。
看着她恬静的睡颜,他忍不住擡起手指,在她脸上细细地描摹过,像是要将这一幕印在心底一般,最终,再一次吻上了她的唇角。
因为怕惊醒她,所以这个吻很轻,几乎感觉不到,可君珩却笑了。
真切的,心满意足的笑。
他最後一次握上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侧,感受着她的温暖,低喃道:“若有来世,我会来早一些。”
“会比任何人都先遇到你,干干净净丶没有任何脏污地遇上你,我不会再逃避,也不会再自卑,那时……你可否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说着,他唇边的笑意渐深,回忆起与她相处的一幕幕,突然发现,不管是什麽时候,她都待他很好很好。
“等你醒来,也不必太难过,这些时日总是让你为我忧心,是我不好,所以这次……还是不看的好。”
那个样子不好看,他希望留在她心里的他,永远都是她最喜欢的模样。
“我曾说,要还你一个河清海晏,君圣臣贤的天煜,若我做不到,起码不能亲手毁去它。”
一切因他而起,如今,也该由他来结束。
他不悔,不恨,不怨,唯一一点……只有不舍。
可再不舍,他都必须去做,这也是他能为她所做的,最後一件事。
他知道她或许会伤心一些日子,但是他也相信,她会很快走出,就像慢慢接受宁斐之和慕晚的死一样,接受他的离去。
与他不同,她心中看重的太多,所以即便少了他,也会有其他的慢慢填补,而他……在他心中,她是他存在下去的唯一意义。
他和她之间,从来都是他依附于她,他离不开她,而她,是自由的。
缓缓松开她的手,温暖撤离的一瞬,仿佛周身都凉了下来,但君珩没有停下,他怕微一迟疑,便想什麽都不管地留在她的身边。
踏出门外时,他望着天边浓得化不去的墨色,眼边湿痕很快干下,而後,他缓慢又决然地擡步,走入了夜色之中。
身後,暖黄色的烛火,勾勒出榻上那安静沉睡的身影。
还有一句,微不可闻的叹息。
……
第一缕朝阳升起之时,临阳城前,已是玄甲银袍而列的军阵,红色的“谢”字旗高高扬起,为首一人身骑白马,静静擡首看向城楼之上。
那里,立着一袭明黄。
衣袍随风翻飞,傲雪欺霜的面容似仙似幻,衆军纷纷仰首,望着他们此行的目的,那个孤身一人的帝王,眼中皆涌上了细微的诧异。
在知道慕家撤出之後,他们设想过无数次这一战的可能,或埋伏或後手,却唯独没有想到,承熙帝会以如此的方式,来……迎接他们。
是的,迎接,近乎荒谬的一个词,可此时他们脑中却只能想到这个形容。
而在场之人里,也有唯一没有表露出意外的一个——他们的家主,也是他们效忠的主公。
忽略身侧谢九的阻拦,谢崇玉从马上翻身而下,朝城下走了过去,修长清隽的身形,与城上之人相对而立。
随後,他平静道:“陛下着人将战书送至,如今却又只身一人,所谓何意?”
声音被风拉长,传到城上时,便多了几分虚渺,却也一字不落地传入了对方耳中。
“谢公子……不,谢家主,”君珩缓缓一笑,“你不也如此赴约,就不怕朕身後藏有暗箭吗?”
“陛下都不怕,我还有什麽可怕的?”谢崇玉淡淡道,“我与陛下也曾相识一场,虽谈不上情分,却也不至全无了解。”
“所以,陛下在此相候,我又岂能不来?”
君珩淡淡疑惑:“若无朕此次邀约,谢家主会选择在何时攻城?”
谢崇玉轻笑一声,却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我以为,我会在帝京才能得见陛下。”
在探知到君珩没有离开的消息之後,他便在等这一日了。
他反问道:“你我都知道避无可避,可为何,你却留了下来?”
君珩尚未回答,这时,城门却由内而开,谢崇玉下意识朝前方看去,眸光微闪,随即,眉心浅浅皱起。
随着城门的彻底打开,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从中走出那人,手上那封明黄色的圣旨之上。
怀安步履不疾不徐,在谢崇玉身前数尺处站定,双手捧起圣旨,微微低下头,将圣旨递到了他的面前。
帝王近侍的举手投足间,一如既往地温和有度,语调也从容逊雅:“恭请谢氏家主,南宁王谢崇玉,接旨。”
谢崇玉静默许久,眸光落在那封圣旨上,似是想过许多,最後还是擡手将圣旨接过,缓缓展开。
在看清最上的三个字後,他双瞳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