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也是一样,日後你用人多了,便也都知道了。”
“我没有在问你这个。”谢崇玉咬着牙,“我瞧你精神好得很,少用这种托孤的语气说这些。”
谢长陵笑笑:“近来,你同我说话的语气倒是与以往大有不同了,我原还以为,你会怨我利用了你。”
“崇玉,谢家,总归是要交到你的手里的。”
谢崇玉看着他比往日温和了许多,却也孱弱了许多的面容,又记起那夜军医所说过的话,心头酸涩一点点蔓延而开。
他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什麽时候的事,你为什麽不告诉我?”
“告诉你我要死了,然後让你像现在一样板着脸让我什麽都放手不管吗?”谢长陵擡眸看他一眼,笑意轻浅,“那没有必要,况且有些事,由我来做,更为合适一些。”
“若我早一点知道——”
“若你早知道,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他打断了谢崇玉的话,“这些年寻访的医士并不在少数,皆说我心脉虚薄,活不过而立之年,即便没有慕晚的那一击,也快到时候了。”
“用我本就没有多少的日子换天煜一位重将,也不算亏。”
谢崇玉双目渐红,心口仿佛堵了一团沉棉,让他说不出话来。
谢长陵说的那样随意,可他又怎麽会不知道,所谓的心脉虚薄,不过是这些年殚心竭虑地为谢家谋算,孤身一人将父亲所剩无几的旧部归拢又一点点培养至今,而透支太过,耗尽了他的心力。
可是这些,原本都不该由他独自承担,但在多年之後,自己不仅没有帮他分担,甚至还与他数次争执……
“哥。”他哑声开口,“我再不会意气用事,也定会为爹娘报仇,你放心回南宁修养可好?”
谢长陵却摇了摇头,垂眸一笑:“崇玉,其实,我也欠你一个道歉。”
他望向帐外,温鸢并未走远的身影,“我逐渐有些明白,当初逼你离京,对你来说,或许,是谈得上残忍的一件事。”
谢崇玉摇摇头:“不。”
他在帝京的那些年,谢长陵一个人肩负了太多。而如今,即便有再多的人怨恨谢长陵,唯有他,没有这个资格。
谢长陵没有同他争,略过这个话题,继续道:“慕晚一定要死,他在一日,我们便难以攻入临阳,在这里耗着,迟早有一日会耗散军心。”
“攻入临阳,然後……夺位吗?”谢崇玉看着他,问出了那个始终萦绕在心头的问题。
谢长陵笑笑,反问道:“你以为我想要的是那个位子?”
“所以我才问你。”谢崇玉直视着他的双眼,“我不明白,为何一定要这样的方式。”
“因为,别无他选。”
谢长陵低叹一声:“若想让人心甘情愿地追随,总得有一个奔头,就比如晋阳,若是没有那份开国功臣的许诺,他又怎麽会甘于归顺?”
“而现在……一步踏错,满盘皆输,崇玉,你或许不畏死,但你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因为功败垂成而殉葬吗。”
他微微侧过头:“你比我心善太多,我知道,你不会。”
谢崇玉沉默良久,涩哑道:“我记下了。”
谢长陵知道谢崇玉不好受,但是……他却也不得不尽早将这些嘱托给他,看着谢崇玉眼中的灰暗,他心中再一次轻叹。
虽然不知是好是坏,但……也该告诉他了。
“谢九和谢一去的是帝京。”他倏地开口,神色平静地吐出一句,“虽然迟了些,这个恶人由我来做,将她带回你的身边,你可愿意?”
就在话音落下之时,谢崇玉骤然起身,眼中情绪由茫然转为怔愣,最後化作了难以置信的惊疑:“什麽意思?”
谢长陵依旧是云淡风轻的神情,目光望向了他的身後:“算算日子,倘若不出差错,想来……他们也在回程的路上了。”
眼中渐渐漫上了乏意,似乎并没有看见谢崇玉眼中翻腾而上的暗涌,谢长陵缓缓闭上眼,斜倚在了床头,缓缓道:“就当作……是弥补吧。”
……
“你说什麽?!”药碗翻倒,君珩却看也不看,只是死死望着跪在他身前的影夜。
影夜头深深伏在地上,声音嘶哑:“属下无能,未能护好娘娘,请陛下治罪。”
君珩却没有听清他的话,他怔然半晌,身体忽然晃了晃,继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点点血沫溅在白色的宽袍上,触目惊心。
“陛下!”怀安扶住他,急声朝门外喊道:“去请周太医!”
君珩急促地喘息着,面色如纸一般苍白,却依旧推开了怀安,宛如自语般道:“怎麽会……是他?还是……”
红色粘稠的血迹将他的面容衬得格外明艳,他却浑然不觉,掌心死死压在胸前,眸中千百种情绪划过,视线却落在了影夜身边,灰黄色的纸包上。
纸包上印着闲云轩的印记,那里面,是他要她去买的酥饼。
他踉跄着弯腰将纸包捡起,因为步履太急,险些跪了下去,却仍旧强撑着站了起来。
胸中血气翻涌,眼前的事物也仿佛模糊了起来,但他仍旧一点点掀开了纸层,露出了内里完好的酥饼。
耳边有人不断地说着什麽,他却已经听不进去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该让她去的。
谢家……谢家。
“传旨闻淮,准备出兵。”他极力维持着最後一分清明,眼中血色渐涌,“朕亲自去。”
除非是她自己的意愿,否则,没有人可以将她从他身边带走。
话音落下,随着一阵猛烈的咳嗽,唇边殷红汹涌而出,他终于再也撑不下去,身体无力地朝後倒下。
陷入黑暗的一瞬,他唇边溢出一声呢喃。
皎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