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相这一拜,我受不起。”她走到他面前,目光扫向他身旁的桌上,摆放齐整,仍旧未开的一壶酒。
“若不是傅泠依旧留在了帝京,我以为你会就这样一走了之。”
他缓缓起身,一声喟叹,却并无意外:“您查到了。”
顾皎轻声道:“是啊,若不是出了这次的事,谁又能知道,世代忠良的宴家,竟会因为这样的理由,甘愿成为他人暗线。”
“我只是想不通,你殚心竭虑,为天煜倾注了那样多的心血,却只是为了今日吗?”
宴沉言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温淡:“臣往日所做的一切,皆出自本心。”
顾皎直视着他,似是想笑,“包括与谢长陵设局,害死慕晚?”
宴沉言眸光颤了颤,声音也一瞬低了下去:“慕将军的死,臣……有愧。”
看着他的神情,顾皎心中的郁气却更加堵在了心口,想起影夜回禀过的那些话,终是没办法再去尖厉地责问什麽,只是觉得无限的疲惫。
“我知道,你送去了第二封信,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求援,对吗?”
宴沉言苦笑一声:“可那封信,毕竟没能送到。”
“魏瑾瑜已经死了。”顾皎淡淡道,“可我仍旧想问你,为什麽?”
“若是为了傅泠的药,你该做得更狠些才是。”
语罢,宴沉言沉默了下去,顾皎并不心急,等着他的答复,脑中却想起了那段被掩埋多年,却因慕晚之死而终于揭开的真相。
傅泠的病弱并非天生,而是在幼时,宴沉言被宴府仇家追杀,年幼的孩童什麽都不懂,却拼着本能挡下了刺向他的那一箭,二人一同滚落山崖,两家的人找到他们时,宴沉言只是昏迷,傅泠却只剩了一口气。
先帝为表君恩,让御医去救治二人,却也无计可施,谁都以为傅泠撑不过那个冬天。
可突然有一日,傅泠竟慢慢醒了过来,却永久落下了病症,宴沉言方才九岁,却早已知事,在床前握着她的手,一字一句承诺着会照顾她一世。
一段青梅竹马的佳话就此而生,却甚少人知晓,那一次,傅泠能活下来,是南宁王谢霁听到了宴府的哭声,心下不忍,将身上留有的一颗南宁秘药赠出,这才堪堪保下傅泠一命。
谢霁做出此事时并非图恩,所以也始终未曾和宴家有什麽联系,但是……谢长陵不是。
顾皎让影夜去差宴沉言和谢家可有往来时,一无所获,後来她突然想到了他与傅泠间的种种怪异,便改从傅泠入手,从傅家人的口中,套出了话。
傅泠的病曾在数年前加重过一次,宴相命人遍访名医都无法医治,但突然有一日,宴相来看过她之後,便又渐渐好了起来。
在听到全部的始末後,顾皎还有什麽不明白,谢霁能用秘药救下傅泠一次,谢长陵便能救下她第二次。
只是这第二次,却是有代价的。
这个代价延续了太久,在多年之後化作了刺向阿晚的必死一局,连累了宁斐之,还……
“三次。”宴沉言突然开口道。
顾皎收拢思绪,却不理解他的话,看向他,眸光沉下。
宴沉言眼中的淡然散开,苦涩一笑:“谢家的药可修复阿泠受损的心脉,却需要长久服用。当年谢霁王爷知晓此事,但他身上也只有一颗药丸,可那时若是不用,阿泠定是撑不过去的。”
“无奈之下,臣只能寄希望于先保住她的命,之後再为她寻药。”
他在位子上坐下,缓缓道:“可是,直到药效维系不下去,臣也没能找出救她的办法。”
“所以,你去找了谢长陵?”顾皎在他的对面坐下,语调无波无澜。
“是,倘若需要已药续命之人是臣自己,便是求不到,也不过一死而已。”他低叹一声,“可是,阿泠却是代臣受过,臣无法看着她死。”
“你和他做了交易。”此时,顾皎也渐渐猜到了他所说的三次指的是什麽。
“谢家主以谢家秘药,换臣尽心竭力为他做三件事。”
“那时?”顾皎皱了皱眉,她记得,他为傅泠求药已是多年前的事,难道那时谢长陵便有了起兵之心?
宴沉言的下一句话,解释了她的疑惑,“第一件事,是调开宫中兵卫,助他潜入宫中。”
“他要刺杀先帝?”顾皎这才明白,谢长陵并非只恨了君珩一人,早在他尚且羽翼未丰时,便谋划了手刃仇人之事。
“是,臣帮了他,不过那一日,他并未成功。”宴沉言平静道,“在他动手之前,先帝已经油尽灯枯。”
顾皎不知该作何反应,心中并无庆幸,甚至下意识地想,或许,当日昭元帝晚一步断气,死在谢长陵手中,亦算是一种交代。
许久,她再一次开口,却是替了宴沉言的话:“第二件,是利用谢崇玉,伏杀慕晚。”
宴沉言眼中露出疲态:“臣本想……在慕将军入局後,援军再至,也不算有违对谢家主的承诺,事毕之时,臣亦会向您与陛下请罪。”
“但你没想到,那封信没有送到闻淮的手中。”顾皎低声笑了笑,眼中却泛起了红意。
宴沉言算准了一切,却败给了小人之心,慕晚的死,因他而起,是谢长陵所为,又成于魏瑾瑜之手。
她闭上眼,半晌,想起自己离开龙章宫前,君珩看向她的那一眼。
她知道,他隐隐猜到了她为何拦他,但即便这样,她也不愿意让他一起。
因为,“第三件事……”
“陛下的毒,你是如何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