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第 97 章（第2页）

如今前来吊唁的宾客已然少了许多，到正堂的路上，却仍能听到几声零零碎碎的哭声，有的悲戚，有的压抑。

她也看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面孔，有曾和宁斐之因为投壶输赢打过一架的洛家少爷，有早便想收他为弟子却屡次被拒的翰林院学士，还有……聆音轩的子衿姑娘，以及受过他照拂的许多人。

一路走来，无数零星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顾皎本以为，自己的泪已经在这两日流干了，却终是在看见立在灵堂前，仿佛等了她许久的宁衿之时，抑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宁叔……”在宁衿面前，她终于做不到再强撑着平静，在跪下的前一刻却被他有预料地扶住。

“对不起，对不起。”她久久低着头，仿佛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有了宣泄之处，“是我不该……不该让他去的。”

与上次相见相比，宁衿似乎苍老了许多，鬓边的白发愈发刺眼，闻言却缓缓将她扶起，摇了摇头：“这是他的命，怨不得旁人。”

说罢，他看着顾皎，似乎透过她，看到了与她打闹时的那个少年。

“其实，我曾以为他心上的人是你，才会这许多年都不曾与别家女子走得近过。”他声音中无半分严厉，眼中依稀有着泪，“後来你嫁于了陛下，我还惋惜，担心他会蹉跎一生也没有结果。”

“後来，我知道自己想错了之後，却又宁愿那个人是你。”

顾皎回想起宁斐之因为袒露了自己对慕晚的心意那一日，心中又是一恸，若是自那时他便放了手……而今或许会疼，但起码，还能活着。

在她沉默时，宁衿继续说着：“我知道他心思硬，青行也劝我说，和他置气只会将他逼得更远，我听了，却不以为然。”

“自从上次打了他，他便再没同我开口说过一句话，我只想着，耗上些日子，便也好了。”

“却不曾想，他一声不吭地便走了，与我的最後一句话，是赌气时那一句，便是死了也与我无关。”

话中的自怨之意那样真切，顾皎听得心酸，摇着头道：“他从未怨过您。”

宁斐之虽然嘴上说着宁太傅严苛，也常常故意惹他生气，但不管宁太傅怎麽处罚他，他都是嘴上反驳几句，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受着。

他对别人好，永远都是掩盖在插科打诨的表面之下。

宁衿怅然一笑：“我知道，我这个孩子啊，心性至真至纯，我却总强逼着他做他不喜欢的事。”

在顾皎出言安慰前，他拍了拍她的手背：“皎皎帮我一件事可好？”

顾皎当即应道：“您说。”

“我问过了，慕将军的尸身，来日，是要葬在临阳的是吗？”

他说完这话後，顾皎一怔，而後点了点头。

慕家虽在帝京有府邸，但慕老将军过世後，亦是葬于了临阳。

宁衿笑了笑，笑容中却带着淡淡的悲意：“斐儿总嫌我管他太过，时至今日，我想由着他一次，也算是全了我们这一世的父子情。”

而後，他轻声道：“若是慕家那边也同意的话，便让他和那人葬在一处吧。”

“宁叔……”顾皎想解释慕晚之事，却忽地意识到，这时候，什麽都已经不再重要了，便是说了，也不过是徒留伤痛。

她苦笑一声，点点头，庄重道：“好。”

“有你这话，我也放心了。”宁衿长长叹出一口气，“你和他再说说话吧，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便没有封棺，想来，若真有魂灵，他也会想最後见你一面。”

语罢，宁衿缓缓地走出了门，顾皎目送着他渐渐佝偻下来的背影，许久，慢慢转过身，看向了灵堂之中的棺木。

她一步步走近，手指触上了那道在城口时，她留下的血渍上，第一次觉得近在咫尺的距离是那样的遥远，远到她无力去看他最後一眼。

扶着棺壁让自己不至于脱力跌下，她用了些力，终于将半掩的棺盖推开了些，也见到了那苍白的丶熟悉的面容。

棺内的冰玉护持着尸身，他衣衫也早已被人换下，除了脸上那道颇有些刺眼的疤痕外，竟和生时没什麽差别。

顾皎怔然半晌，突然便想起不知何时，他曾戏谈般提起生死之事时的话。

……

“小爷我才不想长命百岁呢，生得再好的人，七老八十不都差不多一个样子，那可不成，丑死了。”

“那你想怎麽样，难不成寻个长生不老药来？”

“谁说必须长生不老药了，就不许我英年早逝？”

“……”

“拜祭我的时候，你可得是哭声最大的那个人，听到没？”

“哎你别走啊，顾皎！”

……

顾皎低着头，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沙哑道：“这下如你的愿了？”

她知道他不会回应，却还是自顾自说着：“我来迟了些，不知道旁人是怎麽哭的，也不知道现在哭还算不算数了，你要是不满意，那也没什麽办法。”

“谁让你死得这麽突然，都不给我些准备的时间。”

说着，她竟笑了笑，“方才宁叔说，要我帮忙把你和阿晚葬在一处了，你在一旁听着，是不是很高兴？”

顾皎顿了顿，似乎是在等什麽，过了许久，才继续道：“既然都顺了你的意了，便和阿晚好好的，别惹她生气，知道吗？”

说着，她取出那把匕首，第三次，递给了他，只是这一次，他没有迫不及待地来接过，只是静静地躺着，双眸紧闭，再也不会抱臂悠悠瞥她一眼，说句“矫情”。

她拉起他放在身前的手，将匕首放在了他的手中，又重新归于原位，轻声道：“斐之，再见。”

风吹过门框，带起沙沙的响声，像是在回应着她的话。

她长长地看了他一眼，闭上眼将棺盖一点点合上，最後一道缝隙也消失之际，一滴眼泪落下，和那再也不会醒来之人一起，永远地封存在了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