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之中,顾皎似乎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着什麽,他们刻意地压低了声音,却仿佛梦魇之中摸不着痕迹但又无比混乱的碎片,让她不适地皱起了眉。
她仍旧没有醒过来,只觉得周身很烫,身体也沉重到了极点,似乎是知道一旦醒来就要面对那些不愿意接受的事一样,无尽的疲倦压在她身上,她突然就想,是不是这样一直睡着也好。
但有人却不肯,他紧紧攥着她的手,他手很凉很凉,凉得她没办法睡过去。
“皎皎……求求你,别睡。”他似乎说了太多的话,声音嘶哑,却依不知疲倦般在她耳边重复着几乎一样的内容。
“是我的错,你醒来後要怎样报复我都好,我可以死,你活下去好不好?”
“别这样惩罚你自己,求你……”
惩罚?
顾皎想反驳他,什麽惩罚,为什麽要惩罚,她只不过是睡了一觉,又不是死了,为什麽他要做出这样一副凄痛的样子?
死了……
谁死了?
脑海中朦胧的画面被猛地打碎,所有的记忆都开始清晰,满目白茫之中,漆黑的棺柩仿佛再一次出现在眼前,顾皎心口剧痛,喉间腥甜涌出,她骤然睁开眼,一个憔悴苍白的面容出现在了眼前。
见她醒来,周太医拔出了在她周身穴脉处扎下的针,长长吐出了一口气:“醒了就好,醒了就没事了。”
“臣这便去为娘娘煎药,几日之後便可无恙。”
顾皎恍惚地看向四周,她依旧在顾府,床前围着许多的人,除了周太医之外,她爹丶徐伯丶怀安也都在,还有……君珩。
她擡眸望向君珩,看着他眼周的青黑和毫无血色的双唇,却觉得仿佛已经不认识他了一般,盯着他打量了许久,而後她转过头,一一看过那些人,发现似乎每一张面孔都陌生得让她想要逃离。
“皎皎……”君珩依旧握住她的手,语调沙哑得不成样子,“我——”
“我睡了多久?”她突然问,却发现嗓子像是被火燎过一般,发出的声音比君珩还要哑。
怀安看了眼君珩,答道:“您高热不退,已经两日了。”
君珩将她送回来时,起初只以为大恸之下的昏厥,可当夜却发起了热,整整烧了一整晚,熬好的药也喂服不下,就像是……在刻意地抗拒一样。
见过闻淮後,君珩复又匆匆赶了过来,恰好听到周太医摇着头说,若是再这样下去,怕是再难醒过来了。
怀安依旧不敢回想,那时的君珩站在门口,那仿佛即将失去一切的神情。
这期间,临阳的事也一刻不歇,二人的身後事也都需要君珩亲自处理,所以他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去了宁府,怀安知道,他是怕自己一旦多留,便再也没办法离开。
直到夜深,君珩才再一次回来。
这之後,他守在顾皎床前,在她耳边说了许多的话,不论谁劝也不肯走,她进不了食,他便也陪着她不肯进食,至今都未曾合眼。
怀安从未见君珩这般过,他没有悲伤没有痛苦,甚至是有些平静,平静地说着那些让他都心惊的话。
他也是第一次那样清楚地明白,倘若顾皎当真醒不过来,那麽……君珩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随她而去。
可是……他看着顾皎空茫的眼神,心口苦痛不已,如今她醒了,他却不敢去想,陛下所要面临的,会是救赎,还是另一个深渊。
“两日……那影夜可有消息传来,他有没有寻到斐之?我之前还给阿晚去了信,算算日子,她也该回过来了。”似是想了许久,顾皎点头道,“许是信差偷了些懒,我去找一找,看看是不是落在哪儿了——”
说着,她就要起身,却又脱力地摔下,倒在了君珩的怀中。
见她这副样子,顾青行不忍地别过了头,知道她在逃避着什麽,却不忍心戳破。
“影夜回来了。”衆人静默之中,君珩突然开了口,他直直盯着她的眸子,一字一句告诉她:“他是和闻淮一起回来的。”
闻淮……
顾皎呆呆地看着他,仿佛不懂他在说什麽。
“闻淮向我说了那一日发生的事,也说了他二人的死因。”
他转过她的脸,让她正对着他,“皎皎,你看着我,是我对不起慕晚,对不起宁斐之,你来罚我,好不好?”
他不想看她这个样子,眼中再也没有一分神采,仿佛下一刻便会了无所牵地离去一般,不能,不能这样。
明明是他的错,死的人该是他才对,如果那样,她会不会不这麽痛苦?
他眼中满是沉黯,看着她脸色一分分苍白,眸光却由空茫转为了清明。
半晌,她低下头,宛如叙述一般道:“阿晚死了。”
“斐之也死了。”
是她错了,如果她可以狠下心杀了谢崇玉,如果她没有那麽快地告诉斐之真相,这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
一夕之间,她此生最珍重的两位挚友身死他处,可她却直到亲眼看见他们的棺木後才知道这件事。
若是宁斐之得知,一定会笑骂她没心没肺,出了要紧事根本指望不上。
哦……他不会骂她了,他死了。
“皎皎。”君珩握紧了她的肩头,想让她不再那样无助,“我会帮他们报仇,你信我,信我好不好?”
顾皎侧头看向他,眸光一点点凝起:“是啊,报仇,我还有事没做……”
她怎麽能这样软弱地躲在这里,明明还有许多的事等着她去做,否则,她还有什麽颜面去面对阿晚和斐之?
“闻淮呢?我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