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回答,可即便这样,他也读懂了她的答案。
终于,他释怀一笑:“够了……已经足够了。”
……
顾皎离去後,谢崇玉久久望着她的身影,沉寂许久,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後,方才收回视线,淡淡开口道:“既然来了,又何必再躲。”
不多时,暗道尽头走出一道人影。
他一身清贵紫服,身後少见的未有任何人随从,霜白覆雪的眉眼之中带着一抹清寒之意。
——君珩。
“真没想到,陛下会降贵纡尊,亲自来这种污秽之地。”四目相对,谢崇玉眼中再无身为沈舟时的谦和,唇角牵起一抹嘲意。
君珩亦是清淡一笑,笑意却未至眼底:“我也没想到,堂堂谢氏二公子,会潜于朝中,对我俯首称臣这样久。”
“我并没有输给你。”谢崇玉早已收起了杂乱无章的心绪,淡淡道:“所以我想,陛下该是没有资格对我评判些什麽。”
能让他甘愿入局的人,从来便只有一个。
“是啊,你没有输给我。”君珩轻声重复道,想起那道离去的背影,只觉得眼前的人面目比许多年前更加憎然,于是他语中也染了怒意,毫不留情地戳破他表面的假象:“可你终究是输了,沦为阶下囚的滋味,如何?”
闻言,谢崇玉眸光一颤,却是缓缓笑了,仿佛方才那个狼狈落泪之人不是他一般,好整以暇道:“那麽敢问陛下,你……又当真赢了吗?”
望着君珩一瞬苍白下的脸色,谢崇玉原本冷寂的心中竟觉出了些许的快意,原来……所求不得的,不止他一人。
他突然就知道怎麽让自己好受一些了。
唇角笑意渐甚,他缓声道:“她恨我,只是因为我。”
“而你呢,陛下?”他眸光中的讥嘲几乎凝成了一柄利刃,毫不留情地将面前的人穿心而过:“即便是恨,你也不配得到。”
因爱而生恨,即便是最无望之时,谢崇玉也从未对二人曾经的爱意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
但君珩不一样,他从来便知道,顾皎对他,向来是怜惜大过动心,甚至于她对他失望,决然离去的原因,都有着谢崇玉的痕迹。
作为早在明里暗里交锋过数次的人,谢崇玉最是清楚他最致命的痛处所在,而他的话,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刺在了最疼的那一处。
“你逼走了我又如何呢?”他轻蔑笑着,“即便没有我,她会选的,也绝不会是你这种小人。”
“那又怎样?”君珩双目泛起血意,唇白似霜,“你又是什麽好人吗,谢崇玉。”
“你终究是放弃了她不是吗?我给过你机会的,可你呢,在她门外站了一夜,却还是走了。你以为这样,便为你的不得已找了足够的借口吗?”
“不论有着再冠冕堂皇的理由,你终是放弃了她。”
谢崇玉手悄然握起,眼中恨意一点点显现:“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会——”
“不会如何,不会为程嘉柔报仇?”君珩低嘲一笑,“谢崇玉,你只不过是不够爱她而已。”
“我告诉你,我不会。”
他对着这个他嫉恨半生的人,一字一句道:“她希望我是什麽样的人,我便会是什麽样的人,即便负尽世人,只要她还需要我,我便不会离开她半寸。”
“只这一点,谢崇玉,你永远比不过我。”
此刻,二人皆失去了方才维系的冷静,宛如两败俱伤的凶兽,谁也不肯退却一步,拼着同归于尽也要再次撕咬开对方的伤口。
谢崇玉死死抵着掌心,语调却无一丝波澜:“是吗。”
“陛下这般自信,方才,又为何连出现在她面前都不敢呢?”
“或者说你此番来此,只是因为……你害怕了。”他唇角挑起一抹讥嘲:“你想知道,她是否还对我留有感情是吗?”
君珩面色一点点白了下去,随着谢崇玉的话,看向了他的指尖,刚刚亲眼所见的那一幕,仿佛走马灯一样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谢崇玉神色冰冷,一语浇熄了他强撑的狠厉:“君珩,我是错了一步,那你呢?”
……
直到君珩的身影踉跄离去许久,谢崇玉才脱力般地靠在了石壁上,又一点点滑落在地。
回忆起方才的两段对话,他勾了勾唇,眸中却无半分胜者的喜悦。许久,他闭上眼,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日,他同她隔门道别,转身後他等了许久,也没能等来她开口挽留。
其实……他一点也不坚定,若是,若是她肯留他,不,哪怕她只是推开门看他一眼——
他突然便笑了,笑声不可抑制地愈来愈大,带得整个人都轻轻颤抖了起来。
谢崇玉,你真是个懦夫,他想。明明是你背弃了她,反而要指责她没有挽留。
皎皎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你。
他口口声声说着君珩的不配,但其实,他很清楚,自己才是最配不上她的那一个。
君珩说的对,是他亲手放弃了她,她那样好,他怎麽配呢?
不知过来多久,月光隐于云中,最後一丝光亮也渐渐消散,一声低语在牢狱深处响起,却无人听闻。
——“皎皎,你知道吗,我有多想……死在那年帝京的大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