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护卫带着自家主子的托付离开了沈府,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後,谢崇玉才缓缓收起脸上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抛却一切的平静,和决然。
……
“小姐,沈大人到了。”徐管事叩响了门,轻声道。
屋内,顾皎的声音半晌才传出:“辛苦了,徐叔,请他进来吧。”
徐管事冲身後的沈舟微一颔首,而後将门为他推开,随後便退了下去。
沈舟在门口站了站,望着屋内熟悉的陈设,指尖轻颤,又复握成拳,收在了袖中,这才提步走了进去。
顾皎立在窗边的书桌旁,专注地低头在纸上写着什麽,听到身後的脚步也并没有回头,明明是白日,桌前却摆着一根长烛,在日光的映衬下,火苗的光芒显得格外的微弱。
沈舟没有开口,静静地走到她的身边,也看清了她所书的内容。
心口处忽地传来濒死般的窒息感,不知何时,指甲已深深陷入掌心,他却浑然不觉。
他心中无比清楚,这时最好的反应便是没有反应,应该佯装不解地移开视线,但他却仍旧提不起丝毫力气,甚至连最简单的转头都做不到,只能僵在原地。
那一行行字宛如针刺一般插进了他的眼中,不知不觉间,双目已渗出红意,可身前的人却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一般,缓缓落下最後一笔,将笔搁在了砚台旁。
“沈大人,许久不见。”顾皎侧过头,冲他轻轻一笑。
沈舟望着她,却并未行礼,眼中渐渐聚拢起了不可名状的情绪。
顾皎无甚在意,擡手拂过那些字,似是不经意间问道:“大人可知,我为何会邀你来此?”
“臣……不知。”
她点了点头:“你不知道也正常,此处并非是我的住处,而那人……说来你也该有印象,当初斐之曾对你提起过,你很像一位故人。”
“当初,他便是在这里,七年。”
她怀念般笑了笑:“只不过後来他走了,这里便许久无人踏足,你瞧这四处的灰尘,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是吗。”沈舟声音极哑,甚至有些模糊不清。
“我昨夜做了一个梦。”顾皎淡淡道,“梦里他又回到了这里,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转过身问我好不好看。”
“等我睁开眼,却已经记不起梦里他的样子,毕竟那只是一个梦,而那件衣服,当初他也并没有试过。”
沈舟呼吸一滞,整个人都开始轻轻颤抖了起来。
顾皎没有再看他,她低下眸,一字一句念出纸上的字:“从兹嘉礼初成,良缘遂缔,赤绳早系,白首永偕。”
“这一句,沈大人眼熟吗?”
沈舟定定地望着那些字,他怎麽会不眼熟,那是他曾经百般珍惜,最後却只馀有一堆灰烬的……婚书。
他不敢回答,怕一开口便会溃不成军,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似乎快要撑不下去了。
他一直刻意不去回想往事,便是太过清楚自己心口那道从未痊愈过的疤痕,只稍一触碰就会鲜血淋漓,而现在它再一次开裂,潺潺流出的血淌过伤疤,纠缠出暗红色的血痕。
顾皎没等到他的回答,却仿佛感受到了他流露而出的痛楚,她指尖蜷起一瞬,又很快恢复原样,而後慢而决绝地拈起了纸页的一角,一点点放在了那根点燃的长烛之上。
在火苗即将舔舐上纸张之时,她的手腕却被人紧紧地握住,而後,再也不能向下半分。
“皎皎。”
他苍白冰凉的指在她腕间轻颤,那熟悉又陌生的声线却滚烫无比,恍惚间,她似乎又回到了少时,而身边的这个人,只是对她无限宠溺纵容的小谢哥哥。
谢崇玉知道,他终是败给了她,或者说,在她面前,他永远一败涂地。
他没办法继续僞装下去,对面不识已然快要将他逼疯,而今要他再一次眼睁睁看着二人的盟誓化灰化烟,便是他用尽所有自制去闭口封心,也依旧做不到。
可顾皎却并没有赐给他半点仁慈,她闭了闭眼,半晌,轻轻松开了指尖。
他满目血色,仓惶探手去接,却终究是慢了一步。
只见那纸悠悠划过火苗,而後一道明黄攀上它的边缘,又极快地蔓延开来,很快便蜷缩成了一个小小的火球,再之後,只馀一小块燃烧殆尽的灰屑,静静地躺在桌上。
最後,顾皎手指轻轻拂过,就连灰屑也消失不见了。
她这才转过身,彻底地面对了他,而他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出灰烬消失的地方,恍惚而又无措。
她垂眸一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下一瞬,寒光一闪,锋利的匕首已横在了他的颈边。
“果然是你……谢崇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