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明暗,君珩侧身而立,肩头被利刃划出的伤口不断地有血流出,氤湿了半边的衣衫,却擡手制止了要喊人进来的怀安。
那宫女的匕首在刺出那一下後便不受控制地滑落在地,她轻颤着撑着屏风一侧让自己不至于倒下,眸光却仍透着不顾一切的绝然之意。
君珩已经认出了她:“你是柔妃宫里的人。”
而後,他想到什麽,带了几分了然道:“今日,你听到了。”
柔妃死後,她宫中的宫人便被遣到了各处,但贴身服侍的忠仆到旧地缅怀也是常事,略一联想,便不难猜出,她便是无意间到了他和怀安的对话,才起了为主复仇的心思。
宫女听了他这一句,不由得神情激愤,低喊道:“你害死了娘娘,若是陛下早便知道,必然不会将皇位交在你的手上!”
“陛下?”君珩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讥讽,“你当真觉得,你的娘娘会希望由他为自己报仇吗?”
宫女似也知道些许内情,闻言神色一僵,随即咬牙道:“你们君家恶事做尽,不怕遭报应吗?”
君珩未答,只是缓缓垂下眸,随即吩咐道:“怀安,将她送出宫。”
“陛下?!”怀安惊了惊,“此人行刺于您,按律——”
“不用告诉任何人,天明之後再让周律来例行诊脉。”语罢,他平静地对那同样僵立在原地的宫女道:“我也很想知道,我还会受到什麽样的报应。”
“你便替她等着那一日吧。”
……
“那并非是您的错。”怀安心中不忍,“您又怎会知道,那人会将消息传给谢家呢。”
“不。”君珩缓缓放下笔,从思绪中抽离,脸上无半分血色:“其实那时我就想过,放那个宫女离开,是一个隐患。”
但他依旧放走了她,甚至在影夜传回消息,说她已经离京後,没有命人将她拦回。
顾皎所说的那些,一字一句,他无可辩驳。
或许他最初只是想留下那宫女的一条命,可後来,他在明知道谢长陵会因此而反之时,依旧放任了此事,甚至在谢崇玉当真被迫离京时,心中无数次地生出隐秘的庆幸来。
她说的对,他的确不是什麽好人,更不是什麽明君,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不择手段地想将她留在身边的骗子。
而今谎言被戳破,他不能再骗她,也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我几乎快要骗过了自己,却忘了,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也成不了真。”浑然不觉中,手指已紧握成拳,他的声音却淡漠至极,宛如说着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
偷来的相守,终究是太短太短了,短到他根本来不及抽身,或者,他早就抽不了身了。
话音落下,君珩忽地擡手捂上了心口,本以为这些时日早已习惯了的痛楚却仿佛变本加厉地涌上,恍惚之中,他似乎又听到了她那决然的话语。
“日後……也不必再见了。”
他用力压着心口,想要压制那股窒息般的疼,却似乎并没有什麽作用,奏折上那些凌乱的字不知为何也拼凑出了这一句话,不断地在他眼中翻动着。
不再见了吗……他低喃出声,那怎麽办呢,太疼了,不管是见不到她,还是被她恨着,都太疼了。
疼到他恨不得就此死去,或许那样,她还能记着他一些。
或许……她还会来看他一眼。
不,想至此,他仓皇摇了摇头,她不会再来看他了。
他怎麽忘了呢,她不喜欢这样的他,而她喜欢的人,他永远也比不过。
他死了,没有人会记得他,而且现在,应该许多人都希望他死吧,活着不被人期待,死却能成全了他们。
“陛下?”怀安看出他状态不对,上前将他手中的笔拿开,急声唤了几句。
君珩神思却忽地清明了起来,他放下手,缓缓擡头问道:“她的东西,可有人动过?”
怀安一怔,而後摇了摇头:“您放心,都好生收着呢。”
可其实,顾皎也并没留下太多东西,也就几身衣服,还有平日里梳妆所用的物件,其他的,便都是平日里君珩零零碎碎送给她的。
担心君珩见了会难受,他让锦时都重新回了玉露宫。
闻言,君珩站起了身,出门朝寝殿走了过去。
怀安担心地跟在後面,看着他的面色,暗暗想着还是要周太医来一趟。
起初他还以为君珩这一次又是郁结于心引发的心病,但是一日日的药服下去,不仅未见好转,还似乎愈发严重起来了。
而今都入夏了,他都不敢给君珩减衣,即便这样,被日头照着时,他却也还是一滴汗也不出。
太医叮嘱过温养,可如今,又怎麽温养得了。
忧心不已间,君珩却已经走向了床榻,怀安还以为他终于肯歇着了,刚要过去帮他更衣,却见他俯下身,从枕下取出了两样东西,恍惚地望了许久,眼中神色明灭。
半晌,他垂下眸,转身示意怀安接过。
明黄色的布帛落在手上,那熟悉的触感,让怀安当即意识到了这是什麽,而惊讶未起,他又看到了在那之上,与帝王国玺九分相似,却雕了凤凰花纹的玉印。
皇後凤印……虽早知道那个位子只会是那人的,他却也是现在才知,原来陛下早就将此物给了她。
“这是?”目光从凤印上移开,转而看向那封合起的圣旨,怀安迟疑着问道。
难道,是要去顾府宣封後圣旨?可是似乎也不像。
“你去一趟顾府,托左相将此物交给她。”君珩眉间掠过一抹晦涩难辨的情绪,转瞬即逝,“再帮我带一句话,当初我曾承诺她一件事,而今物归原主,她随时都可以用它……”
他没有说完,视线落在凤印上,默然半晌後,轻声道:“还有这个。”
“她若是觉得碍眼,便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