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皎犹疑了一瞬,却也知道此时再多问也是徒然,便如常一笑:“不说这些了,阿晚方才上香去了,等她回来我们一道用膳?”
“嗯。”君珩缓缓垂下眼帘,低声应道。
——
山中的日子是清闲的,相比于被军医再三强调卧床修养的君珩,只是脖子上有几道几乎已经愈合了伤痕的顾皎,便闲逸了许多。
晨光熹微,寺外的石阶上沾着晨露的湿意,树梢上翠鸟清啼,暑气早已褪去,正是怡然舒适的时候。
身後是郎朗诵经之声,顾皎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整个人都舒朗了起来。
是该抽空多出来散散心,她想,总是身处繁华之所,免不了会心浮气躁。
身後忽地响起了轻浅的脚步声,顾皎顺着声音回头望去,正想着是不是慕晚,看清来人後却有些意外地顿住了。
“沈大人?”
沈舟面色仍旧有些失血,步履也不似以往那般沉稳,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朝她绽出了一抹柔和的笑意。
顾皎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前走了几步,目光落在了他颈边被细细包扎着的伤口处,脑中又想到了当日见到他一身是血的样子,不由得“嘶”了一声。
沈舟察觉到她的情绪,下意识向後退了一步,手随即挡在了伤处:“吓到你了?”
“没,”顾皎摇头一笑:“看大人的状况,比上次见面时好了些,也让人能放下心了。”
“臣亦没想过还能醒来,本以为……”沈舟淡笑着撇开话题,“说来,前些日子身边书童冲撞了您,今日既得见,是该与您赔个罪。”
顾皎一笑:“人之常情罢了,换做是我,说不准比他还急。”
几句言罢,也没了其他的话题,二人都沉默了下来。
林间清风拂过,顾皎的长发微微散开,朝沈舟那一侧扬起,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觉得沈舟就要擡手触碰到那些发丝一般。
“陛下也快醒了,我便先告辞了,沈大人也回去歇着吧,养好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说罢,顾皎将头发向耳後拢了拢,提步便要越过沈舟向寺内走去,擦肩之时,却听见他低低地问了一句话。
“臣濒死之际,似乎曾听到过娘娘的声音,醒来後却只馀空茫之感,娘娘可愿为臣解惑?”
顾皎停了脚,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其中最清晰的是——
沈舟莫不是还没彻底清醒过来,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些什麽吗?
君珩提出对沈舟的介意後,她也仔细想了想和沈舟的几次相处,这一想倒是也觉出了些微的违和之处来。
她往日里随性惯了,沈舟的性子让她觉得舒适,她待他便也是如宁斐之等好友一般,但……沈舟呢?
她从未见沈舟和谁尤为交好过,可在她面前,他却似乎总是多了几分例外。
结合君珩的想法,顾皎便隐隐猜测,或许沈舟对她是有些好感的,但这份好感因为二人身份的关系,便注定了他不能也不会宣之于口。
不过这毕竟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也不好直白地去找人家求证,所以也没把这看做一件特殊的事。
谁还没个动错了情的时候,沈舟那样的人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些而乱了分寸,不提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可是……谁承想他会突然搞这一出?
别的不说,身为臣子,对有着贵妃之名的她说这种话,怎麽想都不是常人能做出来的事吧!
顾皎咳了一声,佯装没有听见再次准备离开,沈舟却没有领会到她的一片苦心,他倏地转过身,拉住了她的衣袖。
在顾皎惊了一瞬不知该作何反应的时候,他仿似用尽力气般开口道:“如果,如果我这次没能醒过来,你可会有一点伤心,哪怕只是一点?”
顾皎:……不是,她和沈舟见面次数加起来也不过几次,他怎麽突然就一副对她情根深种的样子了啊?
——还是说,她在什麽不知道的时候,像当初与君珩那样,又一次不小心招惹到了沈舟?
今日果然是不宜出门的。
“那个……沈大人。”她小心地将袖子拽出,慢慢地说出想了许久的措辞:“你经纶满腹,前路皆是坦途,又何必困于儿女情长之中?”
随着她的话,沈舟眼底渐渐漫上了些许哀寂,他却只是定定地站着,长久地凝望着她。
末了,顾皎字斟句酌,委婉道:“今日之事,我便当不曾听到,你也不必介怀——”
“是我介怀,还是娘娘介怀?”
顾皎:……跟聪明人说话真的是太耗费心力了。
一语说罢,顾皎这边还在飞速想着回应之法,沈舟却已经主动退开了一步。
“是臣伤重太过,乱了心神。”他又恢复了往日那般进退有度的样子:“不会再有下次了。”
顾皎错愕地擡眸看向他,心底突然有些酸涩。
沈舟微微俯首,而後移开目光,从她的身侧走过,很快便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许久,顾皎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情之一字,向来便扰人,只希望他能早些看开了。
但是……心底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感觉,她抿了抿唇,再次看了看沈舟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