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秉义的声音似乎柔和了些,听起来有些缥缈,讲起了自己与这些奇异花草的初见。
“我最初见到这种植物的时候,并不是在楼小姐的花店,而是在三十多年前,一家偏僻山区的精神病院里。”
原来,还是学生的海秉义曾经去过一个坐落在偏僻山区的精神病院做研究,在那里他发现了一盆特别的文竹,只要出于激烈情绪中歇斯底里的病人一靠近它,它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缩,枝叶也变得枯萎,而将它远离病人的身边,它又会很快恢复。放在一些在自己的幻想世界中十分喜悦和满足的病人身边,它又会十分舒展,颜色鲜翠得好看。
当时海秉义请了植物相关的专业人员鉴定,这就是一盆普通的文竹无疑,然而他们却不明白文竹有这样反应的原因是什麽,碍于当时的研究水平,此事只好不了了之。
海秉义离开的时候,舍不得这盆文竹,便将其带回了学校养着,只是临行前盆里有几块装饰用的鹅卵石,他觉得不实用且沉重,便将它们挑了出来扔掉了。
但他没有想到,这盆後来摆在自己宿舍窗台上的文竹,慢慢失去了会随着人的情感情绪变化的特性,并以极快的速度老去,在海秉义毕业的时候,那盆文竹已经成了几枝干枯的枝丫。
海秉义觉得奇怪,当时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告诉它这盆文竹已经有二十几年了,从没见过这麽长寿的文竹,当时带来的时候也鲜翠活力的样子,没想到很快它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或许是因为换了水土吧。
海秉义这样安慰自己,将文竹的几枝枝丫好好地保存了起来。
第二次他再见到和那盆文竹一样奇特的植物,是在好多年之後,此时他已经是一个名利双收的教授,仍然走在自己年轻时选择的研究道路上,然而名利双收也意味着光鲜之外更多不堪言的东西,随着儿子和妻子的相继离世,海秉义年轻时的锐气傲气和心气早已消磨殆尽。
那次他是应邀去洛春大学讲座的,全国乃至全世界很多大学都给他发过讲座邀请,其中不乏一些知名学府,洛春大学本来完全排不上号,但海秉义当时懒怠去国外和国内更远的地方,又听说洛春市山清水秀,古迹遍布,近两年发展不错,适合旅游散心,便抱着去洛春市游玩的念头接下了讲座邀请。
讲座当天,他收到了一束漂亮的组合花束,作为教授和讲师,他有不少的机会收到鲜花,其他的鲜花无论多新鲜,保存得多好,总能看出一些脱离了枝头後生命力的流逝,然而那天的那束花,简直就像还开在枝头一样,海秉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讲座结束後也没有扔掉。
他拒绝了洛春大学招待他用餐以感谢讲座的邀请,自己带着那束花随意在洛春市的景点中流连赏景。
在走到母子坛时,想到自己已经不在人世的妻儿,海秉义忍不住悲从中来,在无人的角落里失声痛哭。
他低着头,模糊的视线只看得到抱在怀里的鲜花,泪滴落下视线清晰的间隙,他忽然觉得花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只见那些花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尤其是泪滴落下的地方,好像被腐蚀出了一个大洞。
他惊愕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对那盆文竹的回忆被唤醒了。
左右无事,不如找点事做转移一下悲伤的感觉。丶
海秉义给洛春大学负责接待的老师打了电话,询问了购得此花的花店地址和名字,便前去探访。
海秉义直接问楼季元花束的怪异之处,然而脾气更加怪异的楼季元却变得生气和不耐烦起来,海秉义最终也没在那场对话中得到什麽信息,他想在店里多买几束花带回去研究,却被楼季元拒绝。楼季元的反常表现让海秉义坚信,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他不甘心,拜托别人帮他买了几束花带到星光市,就这样开始了一次简单的试验。他将花带到自己的私人诊所,用收治的无处可去的精神病人做测试。结果如他所料,并且还有了意外发现。
在一名受刺激後反应超出控制的病人旁边,鲜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凋萎,很快便成了一触即碎的黑色模样,而在旁边手持花朵观察记录的海秉义忽然感到大脑一阵眩晕,内心受到了一股极大的情感冲撞——是与病患相同的情感,马上就要破胸而出,有那麽一瞬间,他很想和病患一样,痛哭着去揪自己已经灰白的头发。
好在,理智没有被完全湮灭,海秉义屏住呼吸快步走出了病室,在鲜花被隔绝的病室外,他才感觉刚才那阵强烈的情感在逐渐褪去,没由来的失控让还海秉义自己吓了一跳。
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来——这类花草的特性,或者说功能,也许比自己想到的更多。
刚才那阵混乱的情感冲击让海秉义心有馀悸,也让他念念不忘,如果这种花草可以影响人的情感和神志,那麽它将会成为一种商品丶一种药,甚至一种毒。
而毒,可以用来对付自己恨的人,可以用来给妻儿复仇。
“原来我的花在枯萎到极致之後还能反过来影响周围的人。。。。。。”
楼雨疑惑地问:“可是花店里的花枯萎过那麽多次,为什麽我毫无感觉?”
戚棠棠附和:“对啊,我也从没感觉到那些花的影响。”
楼雨又看向馀嘉渝,馀嘉渝皱眉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海秉义感慨道:“还有很多秘密是我们不知道的,尤其在得知硴这种东西是天外来物之後,可研究的就更多了。”
“扯远了,你自己也说是想为妻儿报仇,这还不算是为你自己吗?”楼雨忍不住责问海秉义:“你要报仇,我爸却因为卷入这件事莫名丧命。”
海秉义沉默了片刻,“对不起,你父亲的事我也不想发生的。”
楼雨仍旧无法原谅海秉义对自家花店的觊觎,在一旁愤怒地沉默着。
“所以,你的目的就是研究硴对于人类情感和神志的控制,而我的工作就是方便你将硴更好地利用和储存起来。”馀嘉渝终于明白了海秉义的最终目的。
海秉义不置可否。
段希哲也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意味着什麽,这让他不禁冒出了冷汗。
每隔一段时间,卜植或甄护士就会送一个病人来这里的实验室,而自己会对那些已经被硴影响过的人用专业设备监测他们大脑的活动情况,尤其是分泌的神经递质,还会对病人进行激素和血液等的监测分析。
因为精神疾病,每次实验中那些病人都会非常痛苦或非常兴奋,或在痛苦和兴奋中来回切换,这无疑对他们的恢复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加重病情。段希哲曾经对这样的实验表示疑问,但海秉义给他的回答却是——前进的路上总是需要些牺牲。
更何况自己让这些本要活不下去丶已经被社会所抛弃的人有了容身之处。
段希哲也曾经问过海秉义研究的目的是什麽,海秉义曾给出的回答是探索更新更安全的精神和心理疾病治疗方法。
长时间以来,即便段希哲有隐隐觉得不对的时候,但从未真正质疑过海秉义,全凭自己对他的信任。
然而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段希哲才如梦初醒。
原来家人的离世,老师始终未能放下,甚至不惜用这样的手段去“复仇”,老师也一直在经历精神痛苦的折磨吗?
段希哲心中酸涩,目光有些悲戚地望着海秉义,海秉义也望着他,脸上是带着歉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