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是以药胁她,只怕我们姐弟面上这层友恭之态也没了。如今么,至少还有母后在。”
隋霖望向章台殿的方向,“她再不满朕,总得顾忌母后!”
八月秋风瑟瑟,隋霖极目远眺,将杂乱得心绪慢慢压制抚平。
他难及蔺稷步伐,也无力阻拦他的动作,但并不代表他就一定会输,只要自己一日是天子,蔺稷之所为便依旧有为他做嫁衣的可能。
“你之重任还是那批死士,乃我们的希望。好生藏匿训练,以待来日之用。”
“臣明白。”
*
何昱退去。这日他不在职上,回府时在宫门口见得何珣正在马车中等他。
“阿翁。”何珣撩帘入内。
何珣点点头,“陛下如何?”
“陛下心性尚坚,比我们料想的好。”何昱顿了顿,眼前廊腰缦回、朱檐碧瓦的宫阙尚在,从殿宇升腾缭绕的幽冷孤清气莫名缠绕着他,“阿翁,如今局势,我们还要将四妹送入宫吗?”
“不送入宫,难不成送去冀州丞相府?”何珣剜儿子一眼,“何家出了太后,自然还要出皇后,百年来我们与天家从来都是一体,忠于大隋乃我们何氏的宿命。人生天地间,天高地厚人君最贵,之后方有朱门,再论黎庶,凡是皆有序,大道方可行。天家便是天家,我们断不可学习那些反贼,没了伦理纲常,活披一张人|皮,了无人样!”
“孩儿失言,知错了。”
何珣见这个大儿子贯是恭顺,不由缓了神色,“你这次回来,我正好病了些时日。病好了,你又一直忙。你母亲说你寻了我两回,就为你四妹这事?”
“自然不是。儿女婚嫁自有高堂操持,何轮儿女言说。”
“你是孝顺的。”何珣笑了笑,想起在家闹腾的幺女,嚷着若是“九哥还在,定也心疼她,不若与他同入地下,倒也自在干净”云云,惹他头昏,深悔当年让
女儿亲近了那孽子两年,学来如此不恭不顺的做派。
何昱瞧父亲脸色,略一思索,将话道来。
马车行驶在月夜下,中秋佳节,原是碧天皎皎,天地一色,共沐明月温柔。
然随青年话落,原一直撩帘赏月的何珣面色变得阴沉,瞧之月色也凛冽幽森起来。
许久,他方落了帘,问道,“你说那孽障还活着?”
“瞧面目自然不是。”何昱回忆在湾子口遭遇第一波刺杀时的场景,“但身手背影很像。最关键的是,我在临近东谷军防线处,发现一只破碎的假肢。”
“你是说,他易容,装假肢,改头换面地活着?不仅活着,还活在蔺稷的庇护下?”
“我不敢确认,但……”何昱垂下眼睑,“太像了。”
“阿翁,九郎若活着,他会不会借蔺稷之势向我们寻仇?”
何珣没再说话。
他并不在意小儿子的寻仇,纵是他有天大的能耐,也需借蔺稷之手。自己与蔺稷,立场敌对,本就不死不休。无谓多他一个!
何珣此刻在意的是一桩谶语。
当年有方外真人给他算过一卦:其命贵无极,辅紫薇,迎太白;然善终不终,伦理不伦,终丧儿手。
他虽出身大族,但到底比不上皇族出身的新平翁主。当年新平翁主以权压人,强结了这桩亲,为他诞下长女幼子。
长女三岁时不慎溺水而亡,同年九月他的妾室为她诞下一子,便是何昱。这是他的第一个儿子,且抚慰了他丧女之痛,他自然疼惜。
唯新平翁主沉于丧女之痛难以解脱,又见他人其乐融融,忧思郁结之下,险些痛失腹中二胎。
待幼子出生当夜,何珣偶遇方外真人,得来那卦。
于是,本就与发妻不睦的男人,进而愈发不喜其母子二人。
只是纵然有命格在前,到底虎毒不食子,何珣只是不理未曾动杀心。
毕竟,小儿慕孺亦不知他们夫妻之事,更不知他命格之说。随帝迁来洛阳时,更为他挡去暗箭,以自己一条臂膀救了他一命。若非遇上丹朱一事,他不会弃子!
“陛下的死士在你手里,想法子调些出去。”何珣闭上眼睛,月光在他双眸中泯灭,“尽量除了,若问起,便说是行刺蔺稷的。”
何昱颔首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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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洛阳送出死士并不是件简单的事,但送出太后的贺礼尚且方便。
十一月十八,是隋棠生辰。
冀州城自八月初天子诏书至,九月上旬清卫戍防毕,至十月底原邺城王宫已改建为丞相府,蔺稷携眷入住。
只是府中格局多来未变,一应还是当年公主行宫模样。只将数座寝殿更换名字重设匾额。从东至西,分别是繁祉殿,长馨殿,葳蕤殿,后有椿萱堂,棠棣台。
“椿萱”乃双亲之意,“棠棣”寓为手足,很明显这两处是给杨氏和未出阁的蔺禾所留。
剩得三殿,蔺稷将居中朝南的长馨殿作了夫妻同居殿宇,剩得东西两处,东院繁祉殿为公主独居之用,西院葳蕤殿则留给了他自己独寝之用。
为此,丞相府属臣暗里没少有过意见,毕竟从来东尊而西卑,天子已似傀儡,何必还给公主如此颜面。
然公主不仅居东殿而独处,为她尚有课业学习中,只是后院一应书房别室尚未安顿好,遂隔三差五,前衙政事堂论事,蔺稷便将公主带在身侧,道是旁听学习。
属臣偶尔意见,便闻蔺稷反问,“是要先生们入殿下殿屋教授不成?”
先生为儿郎自当避嫌,然女先生亦非没有,这个“嫌”本是可有可无。无非是丞相讨厌他们对于他居于何处还要指手画脚,以此回应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