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太后闻了今日事,从南宫匆匆赶来。
“阿粼是要去冀州?”何太后走得急,凤钗珠冠在艳阳下闪出圈圈明光,绚烂又刺目,光线折在自己眸光里,一双眼睛红得厉害,“到底是真是假,如何要你一个女郎去?”
声音自后背而来。
隋棠一时未应,只唤来一个司空府的侍卫,让其回去套好马车径直来此接她。如此省出一点时间,同太后话别。
她嘱咐完,深吸了口气,抚了抚早已毛躁的鬓发,掖平衣袖,从心底撑起几分笑意,转身朝那个模糊的轮廓迎去,“母后莫急,我只是去探个消息,去去就回的事。”
自昨夜击鼓传声,司马门大开,司马道跑马,到如今从隋棠口中将话听实,何太后终于确信此间事宜。
她握紧女儿的手,明明许久未见,要说的话有很多,却又偏偏一个字也吐不出。她虽不懂朝政,然天家宗室里的几位,母家兄长的心思,她多少知道些。
——就这么推了个女郎出来。
“母后,你以前说阿弟将我嫁给蔺稷,他们势同水火,我若动心动情,极有可能被两处拉扯,受伤流血。但如今我觉得我是幸运的,蔺稷低头了,他向阿弟示弱。我抓紧时间去,你替我再多劝劝阿弟,君臣一心,本是再好不过。”
隋棠对胞弟失望渐深,然对母亲尚有情意,甚至在被她双手拢于掌心的这一刻,生出些许愧疚。
母女俩上回这般亲近能够双手交合地在一起,还是朔康五年十一月里,在司空府的时候。
而如今已经是朔康七年的六月。
一晃,已一年半过去。
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她鲜少进宫,除了天子寿辰,便是今岁正旦日。然而即便是正旦日,她也不过应卯而已,随在宗亲之中,冲天子遥遥一拜,便称病离席。
“上回去冀州……”何太后的眼泪已经落下来。
上回去冀州,隋棠才四岁,母女一别十三载。
“不一样,这回人你长大了,能担事了,就是去办个事。”何太后连连拍着她的手背,自我安慰道,“阿母听你的话,多劝你阿弟。司空即然让步,他你阿弟便不可再为难,亦是不让你为难。你要早些回来。”
何太后的眼泪砸在隋棠手背,牵动隋棠心神。然隋棠闻马车声由远而近,便知是接她的车驾,再耽误不得,只抽开了手,摸索着给母亲擦去眼泪。
何太后抓住她抚在脸颊的手,侧首看九重宫阙,隋家王朝,只长叹息。片刻脱下脖颈一个项圈,欲给女儿戴上,“此去边关一路,危机重重。翠玉保平安,阿母等你回来。”
“多谢阿母。”隋棠闻马车已近身前,赶紧接了项圈,扶过兰心的手,匆匆上车离去。
第46章是凤鸟涅槃的火。
驾车的马乃汗血马,速度极快,隋棠自然知晓,这本就是她自己提出的。但她未曾想过,如此快的速度能将她颠簸至头昏呕吐。
她在赶路的第三日,开始发烧,吃不下任何食物,咽下即吐。然想着急需粮草的军队,便也拒绝休息,要求如常上路。
这一路随她同往的,有郑熙带领的三十精卫,还有第一日晚间追上来的承明。
“此去一路风沙与豺狼无数,老师何苦走这一趟。”隋棠心疼他残臂旧伤。
然承明却道,“臣九岁便握刀剑,杀过人也护过人,此去多一人便多一份力量。”
隋棠盈泪感激。
蔺稷出征,自然留了兵甲保护司空府。她为他之事前往,自也可以调动人手。
但一来毕竟府中还有属官,后院还有杨氏和蔺禾,人手能动的有限;二来且此番上路,时间最为重要,故而需良驹代步。
然良驹更是有限,基本都作骑兵上了战场,府中多为步兵。是故隋棠索性放弃了兵甲,直接择了暗卫营的人护送。
离开洛阳越远,上路时
辰越久,她心中对胞弟便愈发失望。
他尚有八百死士,竟不肯挪之一二。
好在这一路经官渡、朝歌、上党、广平、清河、长山各地,皆是蔺稷所统之州郡,尚且安全。
一千二百里路途,八日走了一千里,唯一掉队的是兰心,经过广平郡时,她再坚持不住被留在当地驿馆歇息。
隋棠也已口中充斥血腥气,牙根皆酸软,脏腑震动中,唯咬牙死撑。
支撑她走下去的,唯有两桩事。
一则是第五日晌午时分,中郎将何昱领一百死士追上,道是天子调以保护公主。
二则乃第七日进入清河郡后,承明告诉她,瞧见路边运粮车,问之乃是调往漳河予东谷军的。可见他们尚且未到刀尽粮绝的地步。
这两则消息,第一则让隋棠在只能饮水数日后,稍开了胃口,用下一张胡饼。第二则让她松下半口气,晕在承明怀中睡实了两个时辰。
如今是第九日,他们已出长山郡,再过三百里抵漳河。按照他们的脚程,两日可达。
这日,隋棠召来一直隐随身后十里的何昱谈话。承明提前避开了,虽他一直易容也戴着假肢,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隋棠与何昱道,“如今一路过来,中郎将当是看到司空于他处艰难调粮,可证明他确实需要粮草。你可以返回复命了,让陛下将全部粮草都调聚起来。”
何昱道,“司空征调粮草,和他粮草被烧急需粮草,乃两回事。臣需要亲眼确认,方可回去复命。再者,殿下就不想见见司空吗?臣还领了保护您的职责。”
“孤不见他,孤现在回去复命。”
“殿下。”何昱道,“臣此来,护您乃职责之一,确认军况也是职责之一,请莫要为难臣。且您这般复命,也是对陛下不负责。万一——”
何昱顿了顿,“万一司空粮草充足,就是要行不臣之念呢?陛下说了,首批粮草自按照殿下所求,十日后起调。然剩余粮草,必须臣亲眼确认后、复命后、方可为之。”
隋棠本已虚弱不堪,被何昱这般刺激,纵是坐在草间,倚着山石,都欲昏厥。一瞬间面色煞白,额间布满冷汗。
何昱走后不久,承明过来扶她,她言语时已带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