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鹤这副样子,再次让他想起了陆南风。
犯错的时候哥哥也会用类似的目光看他,只不过周云鹤的眼里没有责备,倒像是……真的在心疼。
也不知道他心疼什麽劲,又没什麽交情。
几张明信片能算什麽交情?
“咔嗒”一声响打破了病房里压抑的寂静,周云鹤从铁质烟盒里抽出一根细长的烟,夹在指间。
陆淮惊异地擡头看他。
可能是小时候的刻板印象,他总觉得周云鹤不是那种会吞云吐雾的人——风评能在父母口中略略压过陆南风一头的人,那种让人听见就只想翻白眼的别人家孩子,不该有抽烟这种恶习。
大抵是陆淮的惊讶太过明显,周云鹤夹着烟摊了摊手,坦白解释:“病房不允许抽烟,我没带打火机进来。”
细长的香烟收回烟盒,又“咔嗒”一声,周云鹤眉头舒展开来,目光却还落在陆淮脸上,像要把他从里到外全看透。
他摸出在陆淮厚重外衣里找到的钥匙,放进青年苍白的手心,语速更缓了半分:“房子还有走一些流程,等过两个月你就能搬回去了。”
“……”
金属冰冷的棱角硌着掌心的皮肤,陆淮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麽,又或者说,现在所发生一切美好到简直像是个梦。
“还有这个,”周云鹤又拿出那幅陆淮刚贴上不久就被撕掉的春联,但没递过去,只展开一个“福禄”的部分给陆淮确认了字迹,“花了心思写的扔了可惜,到时候亲手贴回去吧。”
陆淮摸不准周云鹤到底什麽意思,但对方所言所行都围着想让自己活下去打转,这点无须怀疑。
“你想多了。”陆淮笑了一下,握着钥匙的手却没有松开,“我下肢瘫痪半身不遂,那样的好机会很难找。”
周云鹤又看过来,目光说不出的复杂,好在,陆淮也无心去解读。
随便他怎麽看,事到如今又还有什麽所谓?
他的家啊……就算拿回来其实也只剩一个空壳了。
“你说得对,”周云鹤收起春联,替陆淮把床摇起来一点,尽量让他躺得舒服一点,“你是找不到机会了。”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与此前周云鹤表现出来的温柔克制大不相同,陆淮恍然意识到,周云鹤早已长成了一个靠谱的成年人他和陆南风一样,他的决定是不容置喙的。
周云鹤执意要救他的命,他就再难离开这个世界了。
不久前在心头盘旋的疑惑更深——为什麽呢?他到底为什麽非要我活着?
拿不准周云鹤的真实用意,陆淮这次想了很久,才终于开口:“我手上已经没有集团的股份了,你从我这里什麽都得不到。”
周云鹤微微愣住一下,像是没想到陆淮会说这样的话,反应过来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态度又软下去,仿佛刚才那个宣称“我让你活着你就不能死”的人不是他。
“和公司丶股份没有关系,但如果你想要,属于你的那些我会想办法帮你拿回来。”
陆淮拳头不由攥得更紧,喉咙发痒——就算他周云鹤和周雨生是竞争关系,但侵吞陆家资産最多的不就是你们姓周的吗?
想到他爸妈哥哥化作泡影的心血,陆淮终于忍不住咳起来,一声接一声,可他执着,咳着也要说:“你……和周雨生……一样……”
周云鹤立刻打断他:“除了都姓周,没什麽一样。”
“那你到底为什麽……”救我?
陆淮看不懂,甚至猜测是不是陆南风还留下了什麽重要资産,但知道自己这个蠢弟弟保不住所以给了周云鹤什麽东西,代价是“让陆淮活下去”。
除此以外,陆淮实在想不到任何周云鹤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脑子不太清醒,身体也实在不好,陆淮咳得停不下来,眼泪溢出眼眶,周云鹤换了个姿势把他半圈进自己怀里,一下下轻拍他的背帮他缓解咳嗽,等人终于不咳了,才给出了答案:“周雨生抢了你的,也抢了我的,假使我需要一个盟友,不会有人比你更适合。”
“……”
陆淮捂着胸口大口吸气,脑袋缺氧发昏,心里却想:周云鹤难不成也被周雨生搞疯了?找个残废当盟友,真是……也是疯了。
许久,终于顺过气来,陆淮半靠在周云鹤胸口,没什麽力气的食指碰了碰他手背,语气笃定:“周云鹤,你撒谎。”
“……”
陆淮丝毫不给他辩驳的机会:“但无所谓……你把我命捡回来,它是你的了,你要怎麽用随你的便。”
再往後,陆淮倒也没有真的任凭周云鹤处置,又或者说周云鹤这个人在道德品质比周雨生好上不少,不管他到底怀着什麽心思,至少没玩儿圈禁那一套。
作为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轻生是一时冲动,过去了也就不想了,但凡活着总会有新的念头冒出来,有周云鹤在身边陪着,三年过去,陆淮精神的废墟也终得重建。
生活上两个人相互扶持,“家里永远有人等你吃饭”的感觉好到不可思议,两个孤独的灵魂靠在一起,最後滚到一张床上做了最熟稔的爱人。
尽管陆淮仍旧不知周云鹤选择自己的原因,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每天和周云鹤吻别,给周雨生添堵,生活燃着希望,陆淮终于又活出一副人样。
他以为苦尽甘来,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