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触着,谢秉川对馀温言先前的印象也尽数颠覆了个干净。馀温言的乖巧的确是装的,讨好他的意图太过明显,周身的锋芒都被收敛尽了,那抹桀骜肆意被他藏了起来。
刺猬收起硬刺,露出脆弱的丶温热的肚皮。
馀温言会替担忧他的病,四处托人询问偏方。接触过太多虚情假意,又在朝夕相处中逐渐将馀温言看仔细,谢秉川很清楚,馀温言的好不带目的,只是纯粹地对他好。
馀温言会趁着刚临时标记完的空档,为一个听起来便可疑的“偏方”,跋涉几百公里,跑去拜所谓的“药神”。
他不信的。但馀温言将求来的手串递到他手里,眼睛发亮地向他描述手串的功效时,他也没有拆穿。
他乐于看馀温言身上时不时散出来的洋溢色彩。那张漂亮得明光锃亮的清秀脸蛋,就应该意气风发才好看。
自那时候起,馀温言说什麽他都会信。馀温言说药神帮了他,谢秉川便每到一处,都到当地的庙宇里祭拜。
所求没变过——乞求保佑他们安康,乞求馀温言的腺体能够早日治好。
时常光顾的病夺不走他的命,只让他满含倦意,面色疲惫,馀温言若只为了临时标记讨好他,完全可以敷衍地丶象征地关心两句,婚姻维系着,他总会负责。
但馀温言没有。
密不透风的墙被撬开细缝,光找着角度投射进来,打在他的身上,温暖的丶新奇的,他将手串珍重地藏起,对那束暖光趋之若鹜。
馀温言眼底的小心翼翼和讨好乖顺消散不少,耀眼灵动的光穿破雾霾,弥漫开来。
可光还是熄了。
谢秉川的梦开始变得诡谲多变,真实得令人发怵。
馀温言很喜欢滑雪,谢秉川很忙,总是没有时间陪他,正好近段时间有了空档,谢秉川答应馀温言滑雪的邀请。
当晚他做了一场噩梦,梦见馀温言滑雪受伤,毒信息素泄露,看见馀温言眉头微蹙着窝在他怀里,腿骨渗血,周遭全是谩骂。
谢秉川惊醒,却也只当做了一场噩梦。
可枝节横生,梦成了现实。
自那时起,深度睡眠变得可怖,整整近八年,只要谢秉川有一丝对馀温言好的苗头,馀温言就会横死在他的千百万个梦境里。
无可倾诉丶无处发泄,谢秉川只要合上眼便是破碎的梦境。
不能对馀温言好,也什麽都不能告诉馀温言。
直到某次偶然拜访,他发现陶晚馀敬的目的——收养馀温言只是为了破咒。可他却什麽都不能说。
说了馀温言会去找陶晚馀敬对峙,会误伤馀夏,会被陶晚算账,落得悲惨结局。他拦不住的,在梦里已经试过很多回了。
谢秉川头一回发现自己如此软弱无能,连自己的omega都护不住。
尽管不知道什麽时候,馀温言会知道陶晚领养他的目的,但他隐瞒,至少馀温言能安然无恙度过八年。陶晚需要馀温言破咒,一时半会不会对馀温言动手。
谢秉川别无他法,深夜买醉,第一次喝得脚步浮悬,忘却了馀温言同他信息素极度相悖,无法标记,成不了结。
他无数次咬着牙往自己脸上挥拳,未来近在咫尺,他却什麽都改变不了,什麽都做不到,挫败感无时无刻侵蚀着他。
而馀温言眼底的光,在这八年间被一点一点磨灭殆尽,存馀一片黯淡。
谢秉川亲手将馀温言蒙尘的眼眸擦拭得干净靓丽,却又亲眼看着馀温言再度变得小心翼翼,绳趋尺步,丈量前行。
每时每刻都犹如对他的一场极刑,馀温言眼底每消失一缕光,都会化为灼心的火,在谢秉川心底腾烧。谢秉川只得减少在家里的时间,温习即将迎来曙光的未来,找寻压根不存在的更优解。
八年将过,谢秉川松懈了些,手术前夕,他满脑子都是馀温言腺体治疗成功後,他们平淡的丶温和的日常。
他终于能够脱离这场绵长的噩梦,拯救馀温言,也拯救他自己。
可他松懈早了。
满地鲜红,馀温言像被抽离了支架的木偶,躺在手术台上,身上的痕迹告示着他生前曾遭受如此虐待。
他的灵魂被拍成了碎片,消散殆尽。
聚成血,一滴,又落下一滴。
往後谢秉川再也分不清现实梦境。
都还在梦中吧,现在也在梦中吧。
要不然他精心搭建了一个独属于他们的家,想帮馀温言忆起曾经小时候一同度过的平淡日子,馀温言怎麽舍得满眼惊恐推开他,捂着腺体躲在角落冷得瑟瑟发抖,问他:“你是谁。”
一切又回到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