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心
话题转得突然,大理寺卿陈会戎与少卿柴金忽然对望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到了严卜的身上。
“回圣上,臣母发愁是真,愁白了发却是夸张之词。”
他们大理寺中的这位司直,在天子面前并无一丝紧张感,被问话也全无怯意。
“是麽。”陈弘勉唇边带起笑意,“又是一年省试时,朕还清楚地记得就在上一回的殿试上,你对朕说愿以司直之衔入大理寺观政三年以试之。如今三年之期将至,你有何感获?”
“回圣上,臣入大理寺後每日皆有不同感获,若圣上要臣将感获一一写下,臣恐这万字成册,会惹圣上废目废神。”
“如此。”
点点头,陈弘勉没再继续问话,只是对座下三人擡了擡手,道:“今日之事便先议到这里,退下吧。”
“是。”大理寺三人应道。
原先侯在殿门口的刘奉典走进殿内对三人擡手作了个引。刘奉典送完人也没再进殿,而是对着在殿外侯了一会儿的典就招了招手。
典就低着头一路走进内殿将一则册子呈上御案,道:“陛下,谢府近日的动态皆详记在此。”
陈弘勉拿过册子细细看了一遍,放下册子之後忽而靠在御座後笑了起来。
站在下首的典就沉默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能将头垂了又垂。直垂到下巴快埋到衣领上之後,耳边的笑声才渐渐止了下来。
“今日于家的人又进宫了?”陈弘勉问道。
“是。”典就答道,“据蒿子回禀,今日汝阳县主与豫中伯是在午时前进的宫,二人在安寿宫陪太後娘娘用了午膳,又小坐了片刻,未时三刻才走的。”
蒿子是太後跟前的人,跟着安寿宫里的掌事内侍贺云一道随侍太後已近六年。
与服侍太後多年的贺云不同,蒿子是在昌安三十七年的年尾才进的安寿宫。
那一年陈弘勉共安排了八位小内侍进安寿宫侍候,几年下来能得贺云信任以及能被太後留在跟前的只剩了蒿子一人,其馀的人早就被打发到了别处。
也得是蒿子机灵,每回传消息都传得隐蔽,连贺云都不知他的底细。
答完话,典就小心翼翼地擡了一下头,询问道:“可要宣蒿子来问话?”
典就以为,陈弘勉之所以会过问于家人是否进宫的事情是觉得这二人举止异常,想知道这姐弟二人在安寿宫中都会与太後娘娘说些什麽。
这其间细节,只有安寿宫的蒿子才晓得,眼下将人宣来即可。
典就话音刚落,陈弘勉就摇了摇头,转而却问:“皇後呢,可同在安寿宫?”
“皇後娘娘早间去了安寿宫一趟,给太後娘娘请过安之後便回了凤仪宫,此後再未离开。”
陈弘勉沉默了好一会儿,问道:“典让可出宫了?”
“回圣上,出了有半个多时辰了,眼下应是快到新寺街了。”
点点头,陈弘勉又问:“长公主那边,该备的东西可在备了?”
“陛下放心,奴婢每日都在督促着这事儿呢,该备的都已在备了。”
长公主陈媛蓁丶襄平王陈弘滔与陈弘勉都是由太後谢氏所出。陈弘勉对这位去年才及笄的胞妹一向是重视得很的,在她及笄之时甚至将其封为了应国长公主。
眼下看着应国长公主已过二八年华,陈弘勉便命了人为其在宫外筹建着公主府,那府邸也不在别处,正是在陈弘勉原来的潜邸,不过是将原来的岐王府改建成应国长公主府罢了。
别的方面不说,光说这改建公主府一事,足可让宫廷内外之人知晓长公主在陈弘勉心中的分量。
不过,眼下长公主府的改建尚未完成,在那之前陈媛蓁仍是居于永华殿里。
典就是永华殿的掌事内侍,平日里都在长公主跟前当值。今日他是照例来同天子汇报各宫动向的,这也是他每日要做的事情,从泰合元年至今,没有一天例外。
说起来,其实典就有些明白为什麽陈弘勉身为天子却始终对各宫不甚放心。
与在昌泰之变前夕的动乱之中大力拥护陈弘勉的谢褚铭不同,谢太後明显更偏爱襄平王一些。因为这样的偏爱,谢太後曾一度想着将次子陈弘滔推上御座。
然而当时的十三皇子陈弘滔并没有上位之心,陈弘滔甚至在察觉母亲与谢氏族人的密谋之後出宫找了陈弘勉倾诉烦恼。
那年发生的诸多事情让那时身为岐王的陈弘勉有了不一样的心境,听了陈弘滔的话之後,陈弘勉终于决定反将一军,後来的一切才有了出人意料的结局。
陈弘滔并未对那结局生出什麽情绪,他甚至是第一个跪在宣政殿中对着陈弘勉俯首称臣的人。
这番举动将当时的谢贵妃气得大发雷霆。不过,比起怒,谢贵妃更多的是失望。她认定幼子是被长子哄骗了才会拱手让出君主之位。
再後来就发生了陈弘勉让陈弘滔离京就藩一事,这让关系本就疏离的陈弘勉与谢氏彻底离了心。
哪怕被陈弘勉尊封为太後,谢氏都没有给陈弘勉什麽好脸色瞧。从陈弘滔离京那日至今,若听闻陈弘勉到安寿宫请安,谢氏从来只会命人将其打发走,见都不愿见这个长子。
一年到头,也只有在每年的上元节或是太後寿辰这类需要在百官面前露脸的日子,谢氏才会给陈弘勉一点面子,没让他在百官面前难堪。
在这宫城之中,连母子之情都能疏淡若此,兄妹之情又岂能真的一成不变呢。
昌安三十七年时长公主才近十岁,这个年纪其实已经懂得一些事了,也能记得许多事。陈弘勉不确定这个不怎麽爱与人说心事的妹妹都记得什麽,也不知她是如何看待他这个兄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