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都竞良那一片尽是些贪官污吏,你若是能从他们身上敲出金银财宝也算做了好事。这和我们江湖人奉行的侠义道有点像,我们是劫富济贫,手段不同,也算得上殊途同归了。”
章纠白将手中书册扔进周荃珝怀中,不期然笑答,“本姑娘不仅不会告发你,还会助你一臂之力!”
这反应倒是有点出人意料,周荃珝忍俊不禁:“侠肝义胆,不愧是我小师姐。”
面前炭火烧得很红,他拿过盆架边的火钳将地上的芋头皮和山楂核一点一点地夹进盆里。
那些本就被烘烤过一回的薄皮再次遇火很快就燃烧起来,有淡淡的焦香味随之散开。
待到地上和盆沿都干净了,周荃珝的手也烘暖和了一些,便放下火钳继续拿起书册翻看起来。
才看了一会儿,耳边就听得章纠白的发问——
“为什麽明知道递交的弹劾奏表里有你的名字还要递上去?不怕这一切都是旁人为置你于死地而设的陷阱麽?”
“若是其中掺杂有能拉你入险境的算计和阴谋,若是设局之人在圣上心中比你更重要,若是圣上在你们之间做了取舍最终舍你保他,你又当如何?”
这次能轻松脱困是因为圣上相信他站在他这边,若圣心相逆岂不是要身陷囹圄,难以脱身。
先前的轻松神色转瞬不见,章纠白有些莫名地後怕:“如此轻易地站出来为他人出头,若是其中有诈,你又当如何?”
她似乎在生气,鹿眼圆圆瞪着眨也不眨,手都攥成了拳。
“小师姐可还记得你从竞良回京那夜我与你说过什麽?其实,就算没有人递弹劾奏表到司隶台,我也会动竞良。”
放下书,周荃珝探手触向章纠白的手。
他将她的拳头攥在手心好一会儿,直到察觉出手中紧绷感消散得差不多之後,他才出手将她的拳头一点一点化开。
“小师姐可知晓,司隶台的作用是什麽?”收回手时他问。
章纠白鞋也未脱,缩着腿蜷在椅上闷闷回答:“巡监京畿以外所有官吏。”
“你看,你都知道的。”周荃珝弯了弯嘴角,“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司隶台职掌巡监京畿以外所有官吏,只听圣命,天子指哪,他们便会查哪。原来的淮宁以南一带算一处,如今的竞良也算一处。
这些地方都有两个共同点,一个是当地的官吏贪残害政,寻常百姓被欺压了却求告无门,常年累月下来,百姓对地方官吏的怨怕极重,对朝廷的不满也很重。
还有一个,是这两处的地方所牵涉的朝中重臣少,易动。
天子要立君威,要积攒民心,就需要先找类似的地方亮刀。
司隶台就是那把刀。
“竞良易动,圣上想动,弹劾奏表呈的又正是时候,我没有不理会的道理。再说……”周荃珝的视线移至章纠白的面上顿住,“小师姐也说了,竞良确实该动。”
“我?”章纠白诧异道,“我什麽说过这句话?”
“梦三天。”周荃珝吐出三个字。
从竞良刚回盛京城那晚她一边喝着梦三天一边和他说了许多话,其中就包括了在竞良的所见所闻。
“你说在竞良县郊破庙中相依为命的叫花有将近十人,其中有一个名叫小苓。你说她虽衣衫破旧丶蓬头垢面,但她其实是个富贵人家出生没做过重活的姑娘,还会识字。”
“你还同我提过一个叫做孟初的,说他其实是个练武的料,也确实有点底子,说庙里的那些小叫花都听他的,从不会质疑他话中真假。”
“这些人,我接到的那道弹劾奏表中都有提到。”
周荃珝叹道。
“那夥叫花,其中好几个其实本无需靠乞讨为生。”
“他们的爹娘都是从外地迁到北都各县做生意的商贾,家境还算殷实。不过是因为不愿上供银两进北都府,也不愿将自家的女儿送到当地大小官吏家中,便被那些人寻了案子栽赃陷害,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在北都,这样的人还有许多,有过类似遭遇的人家更是不少。写奏表之人将竞良这些人的身份遭遇以及口供整理成册附在奏表中,奏表後头甚至加了每个人的手印,此举可谓是周全至极,其间真假一查便知。”
歪头去看章纠白脸上复杂的表情,周荃珝目光中流露出了一丝无辜。
“本来我就要做一件得罪人的事,眼下冒出一个不怕事的人替我做了,有现成的便宜可以捡,你说我能不捡麽?”
天时,地利,人和,好像,的确没有拒绝的道理。
“明白了。”章纠白有些无奈,“因为能助你和圣上达成所愿,所以即便知道手中奏表里提到了你的名字猜到奏表一递会在朝堂上引起弹劾和针对,你还是如常递了奏表。”
“是。”周荃珝笑笑,“小师姐机敏聪慧,一点就通。”
坐在炭盆边太久,章纠白的脸被热气烘烤得有些红,对上周荃珝的目光时不知怎麽就觉得自己的口舌咽嗓平白地开始发燥。
她避开目光从太师椅上跳下来,嘴角微翘:“等着。”
她快步跑出了屋,不出半盏茶时间又跑了回来。
“看在你如实答话的份上,赏你了!”她的手一翻,将捧了一路的小纸包扔到周荃珝手中。
包裹里面放着一个小芋头,芋头还有些烫手,明显是一直温在热灰里的。
“看来先前我说错了。”看着手心的芋头,周荃珝双眼微弯,“围炉丶煮酒丶烤芋头这寒月三美,我勉勉强强能沾上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