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卜的身上还是半个时辰之前的那一身衣裳,他的书案边放着一个包袱,那是他的行李。
他先前回大理寺的时候也带着这个包袱,可柴鹏飞记得他先前是说要回趟府。怎麽回了府却不将行李给放回府中,反倒将行李给带进值房中?
严卜:“我的确是回家放了些行李,不过是想着反正在府中也无事可做不如早些回来。在进衙门之前我在街上吃过一碗面,饿不着。”
唉,都是苦命的查案人。
陶俊明和柴鹏飞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陶俊明问:“那你是打算住在这?”
他们大理寺里是有几间官舍,平日里若有人议案议得晚了不便回家去就可以在官舍里住下,饿了边上有夥房。
昌安时期,先太子听闻在大理寺当差的官吏多患有胃疾,好奇之下派人来询,发现这些官吏为了案子经常无法赶在宵禁前回家甚至经常顾不上外出吃饭,久而久之才患了胃疾。
先太子体恤下臣,特请示了先帝,随後便命人在大理寺衙内增设了官舍和夥房。
夥房里有两位仆妇负责烧煮饭菜,锅里也时常留有沸水,平日若有谁想要喝茶,派个跑腿小吏接个水泡个茶就好,方便得很。
陶俊明偶尔也会住在後面的官舍里,不止是他,有时候接到大案忙碌起来,连大理寺卿陈大人和少卿柴大人都得住在这里。
见严卜点头,陶俊明不禁仰天哀叹:“这案子,什麽时候才能破啊……”
见陶俊明的语气同他眉头一样愁苦,严卜好奇问:“你们这头查出什麽了?怎麽不像先前那样外出查案,却待在了值房?”
说起这事,陶俊明的眉头更皱了,正要说话,边上的柴鹏飞就已经先开了口——
“你也知道那溺亡的高进生前是个混世霸王,与他有过节的人多了去了。”
“我和老陶之前外出查案是为了找出嫌犯,眼下嫌犯抓了百八十个,可不得挨个好好审问吗?”
“不过嫌犯实在太多,我们接连审了好几日都还没审完。就你回来之前我们刚审完两个,我嘴皮子都快说破了都没问出有用的线索。”
“起先都觉得这些人嫌疑很大,可查来审去最後发现这些人要麽没有作案能力要麽没有作案时间,真是……”
“可不是麽!有用的线索没找到,无用的线索倒是一大筐。午後我们还有好几个人要审呢。”陶俊明接过话,“一想到又要对不同的人问出问了好多遍的相同问题,我就头大。”
柴鹏飞喝完茶,也顺带拿过陶俊明书案上的杯子替他倒上。
茶是苦茶,能提神醒脑,是大理寺中人最喜欢喝的茶。这种茶叶不贵,便是以庶人之身考进大理寺的柴鹏飞也买得起喝得起。
“衷夷,要给你也倒一杯吗?”柴鹏飞顺口问道。
“劳烦了。”严卜递上了自己的茶盏。
在柴鹏飞给严卜倒茶的时候,陶俊明突然开口道:“衷夷,你比我聪明,以前看案宗就经常能注意到我常会忽略的细节。不若午後你随我俩一道去审案房旁听旁听,看看能不能听出什麽?”
“我……”
“过分!实在过分!”柴鹏飞抢在严卜回答之际开口,满脸的不赞同,“衷夷才从竞良回来,都还没怎麽歇脚,你就要让衷夷随我等听审?你自己想想哪有这样的道理?”
“啊,也是。”陶俊明也意识到不妥,闻言不自然地笑了笑,“是我思虑不周,对不住啊衷夷。”
虽同他们一样身为司直又与他们同在一个值房,但说到底,严卜与他二人的交情委实算不得深。
因三人身份实在悬殊,早在听说左相府嫡孙要进大理寺为司直之时,陶俊明和柴鹏飞就因为“左相嫡孙恃才傲物,目中无人”的坊间传闻提起了心吊起了胆。
与严卜初见之时,见严卜面容清隽却神情端肃,二人心尖一颤,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严卜那时同谁的话都不多,对同僚的态度冷淡得很,就连大理寺卿陈会戎在他面前都没得几个笑脸。
当值时,这公子从不参与旁人的玩笑,只一心坐在自己的书案後埋头翻看案宗。
二人摸不准这位公子是个什麽脾气的人,总担心这人性情孤僻之馀也有许多权贵子弟会有的那股子嚣张跋扈劲儿,总担心自己会被他仗势欺压。
同在一个值房,起初二人从严卜面前走过都要尽量将脚步放轻些,生怕一个不好将这人给惹恼了。
但出乎二人意料的是,严卜这个人与他们想的以及传言中完全不一样。
这位左相府的公子,在接下来的时日里从未对大理寺中任何人表现出怠慢或者轻蔑之意。
反之,这位严公子在回答他们问题或者向他们提问题时,态度甚至可以称得上谦逊。
哪怕是要让一个最低等的打杂小吏去跑腿,他也会在吩咐之前说上一句“劳烦”,道上一句“多谢”。
这事可是让陶俊明和柴鹏飞惊了不短时间,不仅是他二人,隔壁以及再隔壁值房的同僚们都觉得惊奇。不过惊奇归惊奇,还是少有人敢主动往严卜面前凑。
眼看几人都快相处了三年,说的话才渐渐地多了一些。
方才陶俊明只是突然这麽一提,没别的心思,也不敢有别的心思。
谁敢使唤左相府的嫡孙公子?他反正不敢。
可让他意外的是,这位贵公子竟然对自己笑了笑。
“无碍,”严卜道,“反正你们都说了,案子虽然重要,但以目前的情况看来并不急着赶这一时半刻的时间。这是你们这头记下的线索?”
陶俊明顺着严卜的视线看向自己书案上的册子,想了想,直接将册子递到严卜面前。
“里头这些地名和人名都跟那商贾高家有些关系,但是依眼下情形来看这些线索好像没有用处,里头记了名的人大多都查过了,查不出什麽。”
“行。”
喝了口茶,严卜将册子收进手中,神情严肃起来,“我先看看,晚些时候随你们一道进审案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