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派,崔谢。”郭传升想也不想就开口回答。
吕道铭却想了想,说:“三派,除却崔谢外,还有一派是只认天子不站队的。”
就如同大理寺卿陈会戎以及少卿柴金,还有御史台的御史中丞祝梅山丶左相严韦衡丶枢密使方擎寂还有太史公郭展茂……这几个都是出了名的中立派,从来不会给崔谢两家人面子,只尊圣命行事。
其馀的大臣,哪怕是尚书省下设的六部官吏,在私下多是各有站位。
“对对对,符安说的对。”郭传升反应过来。
“对,也不对。”周荃珝恍若没瞧见浮在郭传升脸上的一丝赧然,只转眼去看面前的铜制五熟锅。
一个锅子分有五块烧煮格子,最中间为一方圆,圆外又分四方小天地,五处都可烧煮不同的肉片。此锅乃是为了防止不同的肉片串味,也是为了让有着不同口味的人能同时一锅进食而设。
周荃珝:“一个汤锅尚且能装五类吃食,偌大朝堂难道只能容下三种派系麽?”
这句话说得不算清楚,但郭传升和吕道铭却听懂了。
在二人兀自沉思的时候,周荃珝再道:“看着锅里只有五样吃食,实则你看咱们的桌上,又何止这些?”
周荃珝点到为止,郭传升与吕道铭互相对视了一眼,郭传升脱口问道:“那你呢?你是天子一派没错吧?”
郭传升问得慎重,问这问题的时候甚至连声音都刻意压低了许多,周荃珝听出来了,不禁笑了笑。郭传升被笑得有些不知所以,正要再问,就听见周荃珝给出了回答。
“哪一派有什麽要紧,不都是身在朝中为官为君为民麽?”
话是这麽说没错,但没得到确切答复的郭传升却觉得心慌得厉害,转头一看,发现边上吕道铭的手都捏紧了茶盏。
看来心慌的不止他一个。
本是为了躲闲才聚在周府吃锅子,如今话赶话地说到了这个地步,他竟然有些觉得瘆得慌。
他本是个只喜欢吃喝玩乐的闲人,也只想同他爹一样做一世这样的闲人,从来没想着要站队或者跟哪个派系过不去。
周荃珝是临时接下任命入朝当的官,他一入朝在朝中掀起的水花不小,可他并没有像太史公他们一样只专注自己不理会旁人。
相反,他谁都理,谁邀他进府一叙他都去,谁请他喝茶他都喝,谁冲他笑他也冲谁笑,谁给他面子他也给谁面子。
虽说这两年邀过他进府做客的那些人在後来大多都被刑部的人抓住了把柄抄了家,但至今都还有不少人敢往周府递帖子。
大家都不傻,可大家都有野心,知道周荃珝在如今的朝堂上举足轻重,知道他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都在想方设法拉拢这位御前红人。
周荃珝也十分给这些人面子,不来上朝便罢,一上朝当真会为一些人求情说话。
虽说司隶台只从天子之令,可作为司隶台按察使的周荃珝却一直立场模糊。崔家,谢家,不论哪一家,给周府递的礼他统统收下。
既承天子的提携之恩,又承朝中同僚的交好之情,几个御史揪住收礼这一点弹劾了他好几次,次次都被他以一句“我穷,他们只是在接济我”挡了回来。
是,他府中所有财物早就在他获封司隶台按察使之时就被他尽数上交,也都被用在了淮宁改河道治水患一事上,眼下的周府跟曾经的光永侯府比起来的确称得上一个“穷”字。
可他竟能把公然收礼一事说成“同僚看不下去,所以好心出手接济”,委实是有些厚脸皮了。
御史们指着他鼻子大骂,他只是笑笑不说话。每每此时,天子陈弘勉都会挥挥衣袖,让群臣商议下一则奏疏。
天子对周荃珝的做派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周荃珝这人可谓是宠护至极。御史们气愤难疏,所以坊间才会传出司隶台按察使面目丑陋如何阴险狡诈之类的话。
传言出自谁的手笔,其实不难猜出。可作为当事人的周荃珝从不遣人制止流言,也从不公然解释,甚至还有些引以为乐。
总之,很多时候,没人能猜得出这人到底在想什麽。
“是吧,乐燊?”
郭传升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在抖。他等了等,他看到自己的好友笑了笑,而後吐出一句:“如你所想。”
得到想要的答案,郭传升咕咚咕咚往喉咙里灌了满满一盏茶水,高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去。
春寒料峭的,吃一个锅子竟吃出一身汗。吓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