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地笑了笑,絮娘依着章纠白的话闭了眼又缓缓睁开,睁眼之时,章纠白已不在面前了。
窗外的亮光依旧刺眼,絮娘伸手远远地触了触,喃喃:“这办法我晓得,虽有些用处,但对我来说,却没什麽作用。”
章纠白说她在茶室等絮娘一起用饭,但絮娘下楼时章纠白已经将她那份饭菜吃得差不多了,汤也快喝完了。
絮娘有些诧异:“怎麽,今日还没用饭不成?”
“没呢。”絮娘刚坐下来就见到面前这姑娘巴巴地看着自己,唇上的油花亮闪闪的,“絮娘,我不在盛京城这阵子,范霄霄可来找过你了?”
“来过。”絮娘冲章纠白努努嘴,掏出一方干净帕子递过去,“这范姑娘也是个有意思的人,见面问我的第一句话就十分有意思。你猜是什麽?”
“是什麽?”
“她问我,怎麽确定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一个人。”
面前的桌面上放着六个小菜,带荤菜的那一半都已经光盘了,絮娘拿起竹筷挑着剩馀的素菜慢慢用,声音轻软。
“范姑娘与我说她遇见了一个见之则悦的人,因为想让这份愉悦长久地持续下去,她曾想方设法地走近对方想让对方喜欢上自己,可将近两年过去,对方却离她越来越远。”
“她说如今她再看到那人心情已没有从前那般愉悦,反而觉得难受,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总是想哭。”
“她问我,她与那男子的相遇究竟是善缘还是孽缘。”
“她还问我,面对这份缘,她该不该勉强下去。”
“虽有一句话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我只听了三言两语又哪里断得清什麽善缘孽缘。”
“何止是我断不清,”絮娘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寥落,“就连那茶肆街角的说书先生也如此。你看他们虽花了十天半月才讲完一个故事,可临了也没怎麽讲明白故事里人物之间的爱恨情仇。”
“所以你怎麽回答的?”章纠白好奇。
“我没有回答。”絮娘道,“我反问她,我说,你觉得你在见到他时感受到的那份愉悦,真的是喜欢吗?”
“我只是问她,若你觉得那种感觉的确是喜欢,那你可分得清是哪一种喜欢?你知道范姑娘怎麽回答的吗?”
见章纠白摇头,絮娘放下了手中筷,一手扶着桌面微微倾身靠近章纠白:“她也没有回答,她只是反问了我一个问题。”
“什麽问题?”
“她问我,若夜里做过一些不可名状的梦,梦中人就是这个人,这算是哪一种喜欢?”
章纠白微张着嘴,脸上微微泛红:“啊?”
“俗世俗人,都不是得道高僧,几人能做到空无杂念无欲无求。不过只是几场情梦,哪里值得大惊小怪。”
絮娘指尖往章纠白脸上轻轻一点,轻柔语气里带着好奇与探究,“你呢,可有做过这样的梦?”
“没有。”章纠白果断摇头。
“啧,那是你情窍还未开。”
絮娘的手收了回去,语气渐渐转为疏懒,“情和念是可以拆分开的,其中的区别之大,做我们这一行的最能体会。你让范姑娘来找我,其实就是想让我跟她说明白这些,是不是?”
“真是什麽都瞒不过你。”章纠白眼睫一眨,转瞬嬉笑起来。
早在得知范霄霄在信中说准备随杨径来盛京城的时候,她就在回信里同范霄霄提过絮娘和暖香坞。
原本她想的是自己还没回京都,得给初来乍到的范霄霄介绍个熟悉盛京城的人同她说话解闷。
近两年里从书信中断断续续得知了范霄霄与杨径之间的事情,知晓范霄霄心中积攒了许多郁气,她思来想去,着实想不出还有谁能比絮娘更适合做这个开解人。
反正范霄霄不会因为谁的出身而轻贱谁,相反,若面前的人合眼缘她很快就能对人掏心掏肺。
心细如絮娘,即便她没事先点破因由也能在初见范霄霄的那一刻猜到她的意图。
见絮娘喝完汤再用帕子沾了沾嘴角,章纠白顺手将菜盘子给收进食盒:“为报这份助友之情,这几个盘子我刷了。”
“有劳章女侠。”絮娘笑出声来,“放心吧,该说的我都同范姑娘说了,她并不是个糊涂的人,即便听不了十成十,慢慢琢磨下来听个七成七准没问题。”
絮娘:“有了这七成七,她就不至于为此日日垂泪,更不会想着寻死觅活了。”
是,有了这七成七,范霄霄心里便能好受一些。
章纠白:“或许正是因为听进了这七成七,范霄霄今日才会想要收拾包袱离开盛京城吧。”
“范姑娘要离开盛京城?”絮娘脸色露出诧异之色,“若她真要因此离开盛京城,那她便是没将我的话听进七成七,顶多也就五成五。”
正说着呢,就听到外头有人往茶室这边走来。絮娘从窗口探头看了一眼,笑道:“是范姑娘。”
范霄霄来暖香坞了。
絮娘笑意未减:“要不要跟我赌一局?一两银子,押她此次前来为的是辞行还是来谈心做客。”
“无趣,我才不跟你赌。”
撂下一句话,章纠白拎起食盒走到後窗处纵身一跃。
“絮娘在吗?”范霄霄的声音在茶室门口响起来。
絮娘将几面擦拭一遍,起身相迎。“是范姑娘来了?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