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与陆生笑意盈盈的女子,朝颜轻挑着眉,道:“这妖怪竟然是真喜欢陆生的。”
朝颜自语道:“白日里那屠户羞辱了陆生,夜里她就施术去害他,在外头受了这麽重的伤,却还在陆生面前一丝不茍……瞧,还给他打洗脚水呢。”
即将是人间四月,荆楚的温度十分舒适,夜风吹拂,吹起汲央一缕发丝,落在朝颜肩头,他捉住那缕银发,在指尖轻轻揉搓,道:“不知要等多久。”
汲央淡淡道:“她知道我在这里,方才又糟了自己的术法反噬,挺不了多久了。”
虽是这麽说,可朝颜都要等困了,才等到陆生上床歇息,等到他歇息了,那画皮鬼悄声起来,转头看了陆生好长一会儿,轻手轻脚出了房门。
外间,梳妆台前,那美人缓缓将手覆在了自己的後脑,随後,慢慢展开,随後,朝颜眼睁睁看着她如同脱衣裳一般将一张皮子褪了下来,漏出了一张已经趋近白骨的腐朽身体,那紫黑枯败的肉滴着粘稠的血,滴滴答答将地面浸湿,她却恍然未觉似的,打开梳妆盒,取出胭脂与眉笔,用那只可怖的手细致地在她刚刚褪下的皮子上描摹。
花前灯下,鬼画皮。
朝颜看得胃里一阵不适,正要叫醒陆生,一转眸却发现他已经醒了,他见景娘不在身边,便穿了鞋下去找。
深夜里,庐原城上方传来一声惊恐的惨叫。
陆生跌跌撞撞地夺门而逃,双腿哆哆嗦嗦得几乎不能站立,连滚带爬地向巷口跑,边跑边惊恐地向後看,嘴唇颤抖着念道:“妖怪,景娘是妖怪。”
巷口,贾娘子正心神不定地望着漆黑的巷子,陈虎听了丫鬟说了来龙去脉,禁不住更加气愤,道:“要我说贾娘子就不该来,那样的人不值得你跑着一趟。”
他的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了惨叫声在,四周住户院里睡着的鸡犬都给惊醒了,一片鸡鸣狗吠。
陆生刚一跑出就见到妻儿在不远处站着,顿时大喜,连滚打趴地跑了过去,抓住贾娘子的手,躲在了她的身後,喘着粗气,几乎字不成句:“娘子……有……有妖怪……救救我!”
他的鞋都跑掉了,整个人狼狈不堪地躲在女人身後,完全不像是之前那个温柔谦和的书生,他没注意到一旁儿子丶女儿看他的眼神,紧紧抓着贾娘子的手臂,惊惶之下根本没控制力道。
贾娘子没吭声,看向黑漆漆的巷口,不知谁家开了门,灯光从院中泄露,接着又是一家丶两家丶三家,邻居们听到了声响出来瞧热闹了,方才还黑漆漆的巷子一片明亮。
直至景娘走出来。
她依然是美的,皮子重新披了回去,风姿绰约地向巷口走来,她每走近一步,陆生抖得就更厉害一些,直至她行至贾娘子面前,他再也忍不住了,竟是不顾贾娘子安危,将她向前推,哆嗦着道:“娘子,我们回家,快回家。”
景娘温婉笑道:“相公,咱们回家。”
方才的柔情蜜意丶海誓山盟都成了厌恶与惊惧,他崩溃地拔着嗓子大吼:“你滚开,滚!”
陆生根本不敢看她,整个人蜷缩在贾娘子身後,焦急道:“她是妖怪,娘子,我们快回家。”
陈虎一把抓住了陆生攥着贾娘子的手,用力握了一下,陆生只觉得手骨要被捏碎了,连忙松了手。
巷子里传来邻居的低语声,一直沉默着的贾娘子忽然开口:“我同意和离,和离书已经带来了,就请景娘做个见证。”
这话一出,不止陆生,连景娘都愣住了。
陆生心中大乱,惊慌道:“娘子,你在胡说什麽?”
“我娘没有胡说,”小儿子扬着下巴道。
陆生:“我可是你们的父亲!”
小女儿道:“我们没有父亲。”
景娘接过已经签了贾娘子名字的和离书,对她微微笑了笑,只是那面皮越发不听使唤,那笑容看着有些扭曲。
贾娘子转身,陆生惊慌地要去拉她,被陈虎推搡在地上。
眨眼间,人已经行出老远,陆生想去追,被景娘抱住了腰,竟是动也不能动。
邻居们也都关了门,庐原城又重归寂静。
朝颜看完了热闹,跳下了墙头,道:“以後再也不试探人心了。”
庐原城的玉兰最近正值花期,朝颜与汲央多停留了几日,贾娘子盛情招待下,朝颜觉着自己脸上好像胖了些,临行前贾娘子备了重金相赠,朝颜将钱揣进了小布袋里。出了城,走在乡间田埂上,笑着同汲央大人说:“上清童子当真聚财,以後要多见见才好。”
话音刚落,他的视线忽地一顿,看向前边的村庄,村头里有个破败的茅草屋,此时那茅草屋前有个眼熟的男子,正是陆生。
他换了粗布衣裳,正拿着工具在修缮房屋,大约是不常做重活,干一会儿就要歇三气儿,惹得一旁几个童子耻笑。
朝颜叹了口气,道:“那画皮鬼竟没杀他。”
汲央道:“有些妖重情。”
朝颜一怔,转头看他,忽然问:“若是朝颜死了,汲央大人会记着我吗?”
天上风云变幻,眨眼就落了雨下来,草色莹润,绵延至远方青山,山间雾色朦胧,荆楚入了四月。
汲央俯身,妖瞳几乎离朝颜的眼睛只有一寸,他望着朝颜,缓缓道:“再问这样的话,我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