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央大人提过去紫凌峰,听说那里的玄耳猱十分凶残厉害,他这麽久不来找自己,是不是受伤了?
他越想越心焦,禁不住又跑了起来,荒郊野外少年独行的身影惊了沿途的春虫,夜色深沉,暗影隐匿在未知的角落,朝颜总是觉得四周有东西窥视,他不敢回头,只能尽力往前跑,一边祈祷着天快些亮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抹光亮。
朝颜以为前边有人,心里松了松,快步走了过去,可刚一近前,看清那东西是什麽的时候,他身子就抖了一下,往後退了半步。
那像是一个巨大的纱笼,在空中来回漂浮,仿佛见着人来了,动作十分灵敏地闪向了朝颜,朝颜立刻捂起了耳朵,但仿如雷鸣的巨大声响依然震得他灵魂出窍,手脚都麻了。
《广异记》曾记载这个鬼怪:若似纱笼,形大如桥柱上慈台,渐渐长大,如数斛。及地,飞如流星,其声如雷。
他运气不好,遇上了纱笼鬼,纱笼鬼只在墓地旁出没,他这是走到了坟地。
巨响惊得鸟兽四散,朝颜半步都不敢停,就这麽捂着耳朵跑,不知跑了多久,耳畔没有声响再传来时,他才终于停步歇了口气,转头看,那纱笼鬼已经不见了。
他正想往前走,脚下不小心踢倒了什麽东西,他身体蓦然一僵,一阵风拂过他的发梢,他身上细细起了一层冷汗。
只见在他的四周,触目可及之处影影绰绰矗立着高高的土包,连绵起伏,一眼望不见边际,于夜色中泛着悠悠蓝火……他竟是跑进了坟地中了。
他咽了咽口水,低头看去,看清了方才绊着自己的东西,竟是一截儿漏出地面的森森白骨,许是年头久了被雨水冲刷出来,斜在了地面上,被他一踢,生生截断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骨头截断的瞬间,他觉着四周的风都更加的冷了,鬼火在半空中幽浮,森森墓碑沉默地矗立,明明空无一物,但他仿佛能感觉到一双双眼睛在盯着他。
他紧了紧冒着冷汗的双手,轻微地抽了口气,提步,迈过了那截断骨。
他挑了个方位向前,打算先出了坟地再说。
坟与坟之间挨得很密,有的有碑,有的几乎已经成了平地,道路逼仄,他小心翼翼注意着脚下,每走一步心都紧紧提着,全身发冷。
四周静得可怕,他吞了吞口水,绕过了一个荒坟,正准备擡手擦擦冷汗时,身旁忽然传来一声“扑棱棱”的响动,他吓得差点跳起来,下意识擡头,却见是一只老鸹从枝头飞了起来,眨眼消失在了夜色里。
他松了一口气,正要继续走,眼瞳却蓦地一缩。
在他三步开外,有一截断骨。
那断骨是他一个时辰前刚刚踢断的,他不会记错。
他又回到了原地。
这坟地到底有多大,他不知道,他强忍着害怕,转了身,换了个方向继续走,这次更快,不到半个时辰他又回到了原地。
深夜,荒郊野外的坟地,少年形单影只地不断走着,越走越快,却始终在原地打转。
朝颜停了步,他擦了把汗,干脆坐在了那截儿断骨旁边。
他冲着那截儿断骨认真道:“要不你弄死我吧。”
没有回应,只有周围几片幽幽鬼火跳了跳,似乎在嘲笑。
朝颜累了,他不想走了,坟地阴气重,他穿得单薄,很冷。
他慢慢将自己缩了起来,将脸埋在了手里,良久,肩膀轻轻颤了颤,小声说:“汲央大人,朝颜遇上了摸壁鬼。”
汲央大人不知在哪里,不知是不是受了伤,他很想他,可他去了能有什麽用呢?他帮不了汲央大人,只能添乱,他就应该在镇上等他的。
如果自己也是妖怪就好了,不会那麽容易生病,可以帮到汲央大人,不用老去丶死去,可以永远和汲央大人在一起。
人,真的太脆弱了。
肩上不知被什麽拍了拍,有人叫他:“朝颜。”
朝颜不理,他将胳膊环起,把脸和耳朵一起埋了进去。
一夜,有东西拍他的肩膀,拿小石子砸他,幻化成爹爹娘亲的声音围在他身边叫他,他一动不动。
天边第一缕阳光破云而出,落在少年狼狈不堪的身上,他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
擡起头,天地一片明亮,杜若拍打着翅子飞过,暖阳拂面,而昨夜仿佛密林般的坟包,也就眼前这低低矮矮十几个而已。
朝颜站了起来,活动了下发麻的腿,默默往外走,走出两步,又实在是生气,转身哼道:“你们有本事就等我找到汲央大人。”
风过,阴森可怖闹了一夜鬼的坟地老实巴交。
凶完这麽一句,他才觉得舒服了些,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轻松地出了那片坟地。
天明辨别了方向,继续向紫凌峰方向走,可昨夜他一夜没敢睡,实在是太累了,不得不停下歇息片刻。
途径一片梨园,梨花栖满枝头,雪白,清香飘出老远。
朝颜停了步子,在落了花瓣的树下坐了,本来只是想稍微闭闭眼,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时,眼前突兀地多了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