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柯只在很久以前见过阮逸节,那时她的病几乎治好了,慵坐在主位看睽天派丶玉墀派会武,台下人得闲遥望,妙然如仙,但是,无论韦弦木怎麽精心照料,皱纹还是绳索一样缠上了他母亲的身体,不多,却令她的动作开始迟钝:“我受人所托,过来帮忙。”
如果高晖竹活到现在,大概也是同样身姿,同样情态,乔柯扶住她的手道:“弦木呢?他怎麽会让您一个人出来……”
阮逸节道:“姨母不记得了……孩子,你陪我留在这里,等小裴摆脱追兵,就会来找我们……你怎麽了?”
她带领乔柯离开暗巷,七拐八拐,到另一侧寻找裴慎。守卫已经散了,裴慎也不在,他的轻功变得太好,地上只留两个浅坑,然後转身翻过巷子,越走越轻,十步之後,了然无痕。如果他想,乔柯会读懂他留下的所有暗号,但白纸坊是最後据点,他依然不在,乔柯的脚步越来越慢,最终,不肯再向深处去了,低头看着一直暗中引导的阮逸节。
她是来救他的,也是来困住他的。
乔柯道:“是阿慎让你来的吗?”
“姨母真的记不清了……”
“和我们一起,恐怕会有性命之忧。我送您去剡木那里吧?”
阮逸节打了个哆嗦:“我不去。”
乔柯循循善诱道:“如果有万一,我怎麽和弦木交代?没人知道您是裴慎的帮手,也不会觉得您是叛徒,走吧,剡木就在城里,他已经是睽天派掌门丶韦家家主了……”
“我不去!!”
阮逸节尖叫起来,声调高低不一地喊着“不要,不要!”,从身边的木柜丶花瓶开始,有一样算一样,全都推倒砸烂。乔柯冷眼跟在她身後,像个毫无怜悯之心的狱卒:“你太激动了,姨母,怎麽能把我看成韦宗主?哦,不对,是韦怀奇。”
她多年重病不是别的,正是疯病,再这样闹下去,凤还城守卫一定会围进来,乔柯继续道:“不过,你们不是一家人吗?”
语气温柔,甚至还扶着阮逸节的肩膀,乍一看更像幅母慈子孝的好场面。这时候他已经确定韦弦木不在场,否则,十里飘香丸已经夹杂着祖宗含量极高的问候轰轰烈烈砸下来,最後再用背云绕住乔柯脖子,勒死算完。
直到阮逸节开始用十指刮刺自己的胸口,阴影中的两片衣摆才晃动起来,依稀还是在珠岛的样子:“阮姨母舍命救你,你怎麽恩将仇报?”
乔柯道:“裴慎在哪?!”
对方道:“在场各位是友非敌。你不问,对裴慎最好。”
乔柯在人前动怒太少了,哪怕被莫纵言晾在湖里,也只是自己默默游上岸去,安静地听他理论。因此,直到拔剑前一刻,他似乎仍然风度翩翩,耐心十足:“我看起来还有心情管这些吗?”
“哎哎哎,先别打了,他不疼,你就不累吗?千万别打死了!”
护卫乙摸摸裴慎鼻尖,“啧”地一声,将长鞭卷回了手里:“操了,不是说是个杀人魔吗?这麽不禁揍。”
甲道:“你自己数数几个时辰了?该晕了!上头光说要废了他,可没说弄死,明天还要拉出去公审呢!”
地牢昏暗,裴慎双臂被缠满锁链,吊在半空,一动不动耷拉着脑袋。追捕他的时候,天气尚未完全放晴,裴慎被十个人按在地上,侧脸粘了许多泥土,眼下已经变干,随着一轮又一轮鞭打剥落下去,仿佛神像破裂後内里诞出的圣子。护卫乙意犹未尽,上前掰着他的下巴晃了晃,借一点呛鼻的烛光看清了长相,道:“真他娘稀罕,还不让打脸,这种人划个十道八道,谁能说什麽?不知道老爷们怎麽想的。”
甲道:“你没听说?‘卵山族’,他能下崽,生出来都是神童!挽芳宗的赵宗主本来要杀他,就因为这个被拦下来了!”
“瞎说吧!”护卫乙又离近了点:“这不就是个男人?长得倒是挺好……操,要真能生个神童儿子,老子也不是不行!”
甲道:“嘿嘿,不是神童都行啊!”
二人默契十足地淫笑起来,裴慎心中作呕,又觉得自己这半晕不晕的样子装得十分成功,思量道:“裴慎裴慎,你这几年江湖真没有白混”。但很快,那阵笑声变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默,裴慎感到两个护卫正在对视,一个询问,一个摇头;一个继续劝说,一个思前想後;一个再接再厉,一个勉强应下。裴慎连忙倒喘两声,磨磨蹭蹭转醒,偏身躲过腰间的手掌,道:“干什麽!”
那护卫道:“让我摸摸,我放你下来歇会儿。”
裴慎道:“你又不会放我走。”
他自然知道这两个护卫人微言轻,别说放自己出去,就是喂饭都做不了主,可事到临头,能拖一时就是一时。护卫甲道:“那得看你伺候得怎麽样了,摸都不让摸,还想跑?”
乙道:“就是,放你走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不过吧,你要是肯给兄弟们生个大胖小子,兄弟们也不是不能豁出去一回……”
裴慎道:“你们从哪听的,我是男人,我可生不了!你放手!”
他腰间的衣服已经被鞭打得破破烂烂,布帛裂缝下的皮肉雪白,被伤痕衬托得格外诱人,直把两个护卫看得眼睛发直,探进去道:“破鼓万人捶,你也不睁眼看看自己到哪了?死到临头的通缉犯,摸你……老子不光摸,干死你!谁管得着!”
“——我呢?”
韦剡木满怀肃杀之气,从地牢入口一步步降了下来。他没有带阮北林,只引着熊熊燃烧的火把走到裴慎面前,将他视线都晃得发疼:“他是通缉犯,你们又是什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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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小裴是真的会拍着自己的脑袋说“好狗狗,好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