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的姑母谢石溪,以前是照雪城弟子,为宁公侯所杀,云州一直想为她报仇。”
小路上,裴慎与乔柯正一前一後走着,虽然是被胁迫要找金云州,他倒不像在柏梁镇那麽苦大仇深,而是很快专心致志推论起来:“可是六年前,金大哥突然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宁公侯却好好的。”
乔柯道:“我和云州约定过,无论谁事败身死,另一方都要安顿好他的家眷,了却後顾之忧。”
裴慎道:“什麽时候的约定?”
乔柯道:“七年前,云州的继任大典上。”
那时候乔柯早就杀了冯开阳,以为大仇得报,唯一可能“事败身死”的筹谋,只剩为裴慎报仇这桩。裴慎道:“你和金大哥怎麽认识的?”
闻言,乔柯步伐停滞片刻,道:“我告诉过你。”
裴慎道:“你只说在龙虎台认识,又没说别的。”
乔柯抿起嘴来,鹦鹉集近在咫尺,他却不肯走了,裴慎被他盯得心里没谱,声音也矮下去:“我第二次在玉墀山过年,金大哥送过一份礼物,我拆里面双陆棋的时候你讲过……我,我记错了吗?你还说过别的?”
乔柯嘴角突然向上勾了一下,但很快因为远处什麽对话平复下去,裴慎还没来得及看清,便也转头打量那几个男子。都是寻常打扮的江湖人,刚从茶楼出来,满脸兴奋,原来是听说世上还有能妊娠的男子,正啧啧称奇。甲道:“据说,这卵山族男人生下的孩子,根骨异于常人,若经名师指点,随随便便就能超越三凤仪。”
裴慎看看他们,又看看乔柯,乔柯果然眉头紧皱,道:“弦木传出去的?”
裴慎道:“不是。”
乔柯道:“根骨这一说是假的。凯风只与你我相仿。”
“我知道。”
乙道:“也没见过卵山族後人啊?肉体凡胎的武学造诣都有尽头,三凤仪的境界已经超无可超了,这不是衆所周知的事麽。”
丙道:“哪个男人能想到自己生孩子?没准儿卵山族就在你我身边,只不过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罢了。”
甲嘿嘿一笑,道:“让老子碰见,砸锅卖铁也得把这男的干了,看看是不是真能生。”
说罢,衆人在“你还有这癖好”的调侃中乐成一团,另一拨人则开始争论各派剑法强弱。原本,江湖公认玉墀剑法的境界最高,挽芳丶舜华次之,不过这些年挽芳剑法被赵殷公之于衆,习者甚多,在争论中便占据上风,最後竟打了起来,几至伤及性命的地步,裴慎看不过眼,正要戴上斗笠上前劝阻,被乔柯横手一拦。
片刻之後,茶楼中飞出一道刀光,率先弹飞边缘的闹事者,柳兴夜人高马大,一步从门口跃入战局,一人一刀背,眨眼便将纷争平复,收刀入鞘,猛然转向身後。
就在他投出视线的上个瞬间,乔柯拉住裴慎,躲入了一旁小巷中。裴慎跟着他无声穿行,直到离人群很远,乔柯道:“都什麽时候了,你还要管别人?”
裴慎道:“不耽误找金大哥就是了。说起来,你见过挽芳宗那套剑谱没有?”
乔柯道:“你指人人都有的那份,还是另外一份?”
裴慎道:“你果然都练过!什麽时候练的?练到哪里了?!”
方才昙花一现的笑容重新回到了乔柯脸上,他还没有放开裴慎,牵着他的手捂上脖子,将那道狰狞的剑痕顶在手心:“就是你想的那样。”
“龙虎台夺魁那年,因为杀了冯开阳父子,所有人都很怕我,只有云州找上来,还要和我比试——他是唯一一个恭喜我大仇得报的人。之後每年,我们都会在武林大会切磋一次。”
裴慎沉默良久,问道:“你赢了吗?”
“你猜?”
“赢了。”
乔柯摇摇头,下颌在他的指缘扫来扫去,裴慎这才想起松开手掌。
“云州的武艺在我之上。不多,但杀宁公侯也绰绰有馀。”
裴慎垂着眼睛问:“可他还是赌输了。当年你还在做玉墀派掌门,为什麽没有找他?”
“找不到。在玉墀派最後三年,我动用了一切关系去查,卸任後,又准备自己寻找云州和你的下落,偏偏出了意外,养好伤,已经又是三年。我原本要拷问宁公侯,却被你抢先杀了,你自己说,该不该将功补过?”
“那你如何确定金大哥还活着,而且就在这里?”
自小巷中匆匆走出,二人在热火朝天的集市中短暂浸泡了一下,路过一块长长的“鹦鹉集”白挂头,隐入另一条小巷中。这里本就是凤还城近郊最喧闹的地方,能人异士常年在此驻扎,杂技戏法,曲艺乐舞,纷繁无所不有,如今离武林大会只差两个月,经鹦鹉集进入凤还城的名流子弟已陆续现身,因此愈发鼎沸,极适合探听消息,可带着通缉犯,乔柯只会处处不便,裴慎尚未明白他最大的意图。
乔柯取出一块巴掌大的布包,还未全部展开,裴慎已经认出:“饮冰剑?”
乔柯道:“一个月前,陈堂在凤还城采买,夜里突然有人将这些碎片扔进了他的房间,他追出去时,外面什麽都没有。陈堂怕自己惹事上身,就将碎片都交给了小常。”
他将布包收起,踏入闹市背後一间客栈,道:“掌柜的,住店。天字丁号房。”
那掌柜道:“这位爷好眼光,天字丁号房是我们观景最好的屋子,您一共两位麽?请稍等片刻,小的这就……”
裴慎冷冰冰道:“开两间。”
乔柯道:“一间。”
这位身材更为颀长的侠客气度不凡,一上来就往了柜台放钱袋子,看来是他主事,但另一位眼睛带疤的侠士面色阴郁,手扶利剑,看起来也不好惹,掌柜的纠结之际,有钱侠客道:“还有几间?”
他又财大气粗地放了好几块银子,暗暗用那副英挺眉眼递消息,掌柜的自然心领神会:“还剩……一……一间?”
清瘦的侠士不耐烦了,皱着眉毛和伤疤说:“两间。”
掌柜道:“……对不起,没有了。”
“真没有?”
“有……有,还是没有啊?”
裴慎没好气道:“这是你开的店,有没有你不清楚吗?算了,我睡通铺。”
他的腿一迈开,乔柯便早有预料般在半路接住,轻叹一声,道:“两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