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疤痕在上下眼皮间并不连贯。勒马丘埋伏的人太多,刀枪密如罗网,所以裴慎不得不睁着眼睛,生生用脸颊和瞳孔接了一剑,直到现在,他的视线依然很模糊,分辨不出乔柯究竟什麽反应,只知道他愣了很久。
乔柯道:“这位姑娘是你夫人?”
温媛还在原地挺着肚子等他,像过去几天一样,尽心尽力扮演需要照顾的妻子,裴慎不必看清,也知道她脸上满是忧虑。
“是我朋友。”
“她的身孕是……”
“她丈夫并非武林中人。”
乔凯风对这几句对话十分疑惑,一醒来就在乔柯怀里扭来扭去,最後跳到地上,望着裴慎,一路小跑。
他的所有细节开始在裴慎眼中成形。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乔凯风个子已经很高,以後也许会比乔柯还挺拔;衣服没有过多装饰,但十分贴身,用漱骨草的云纹镶边,发簪也是金色的漱骨金簪,扬起来,将一张粉雕玉琢的嫩脸投在裴慎眼中。
他被养得很好,漂亮又快活,眸子里闪着裴慎儿时的天真气派,于是裴慎想到方才,乔柯脸上应当是一副骄傲的神情,只不过在看到他的伤疤後转瞬即逝。
乔凯风高高举起了双臂:“哥哥抱抱。”
抱起来,他就直接两手都贴在裴慎脸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裴慎被他锁定,只有眼珠随着他的小脑袋转来转去,直到审阅完成,乔凯风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他的伤疤。
“哥哥,你的眼睛痛不痛?”
裴慎听到这个称呼就笑:“痛,痛了好久呢。”
“是谁干的?”
裴慎道:“我没有看清楚。”
乔凯风摩拳擦掌。
“我帮你打他!爹也是!”
裴慎道:“让我想想。”
他向前两步,凑近到足以看清乔柯的位置,问:“我和这孩子投缘,能不能带他出去玩一会儿?”
乔柯道:“不许逃走。”
方才乔柯进来,衆人都觉得孩子与他相像,现在换裴慎抱着,竟然又觉得裴慎更像而且,眨眼的功夫,乔凯风就黏上了他。裴慎笑道:“怎麽会?柳掌柜,我去去就回。”
二人前脚走出寺庙,乔柯後脚就出门盯着,柳中谷黄雀在後,和乔柯一同走出段距离,就不许他再往前。起初两人还能虚情假意地客套几句,我问你走的什麽镖,你问我为什麽带孩子来柏梁,直到确定裴慎走远,再也听不到这边的对话,柳中谷忽地脸色一沉:“你要抓他?”
乔柯道:“你不许?”
柳中谷道:“杀死宁公侯的人是我,你要是想伸张正义,不如跟我去群首会对簿。”
乔柯道:“如果我没记错,从沥剑台开始,阿慎就从来没有喊过你‘柳掌柜’,这不是你们的辞别暗号是什麽?你和他的缘分已经尽了,别再纠缠他。”
柳中谷道:“你耽误他大好年华,见异思迁,现在还有什麽脸再见他?!我们的缘分尽不尽,也不是你说了算!”
原来在他心里,裴慎只是和乔柯有过一段风流过往,又被无情抛弃,因此才对那几年闭口不提。乔柯眼看裴慎的身影即将消失,连争辩都不想争辩,道:“滚开!”
两人在一块落石後对峙,在寺庙衆人丶裴慎都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转瞬过了十招拳路,乔柯虽占上风,可柳中谷将他的惯用手格挡在石缝夹角,不能抢到先机:“你脱离门派,把家産拱手让人,还有这麽多年找小裴哥将功补过的机会也全都放弃了,如果有一天他又被三城三派围困,你还能做什麽?在他报仇如此凶险的时候阴魂不散,暴露他身份,拿捏把柄,威胁他做你的玩物吗!我也许比不得你江湖老练,可他想要权柄也好,想要隐居山林也好,我都会豁出性命去争,永永远远都会跟他站在一起。让我滚,你也要看看自己够不够格!”
他一边骂,一边思考三垣刀该在何时抽出,如何将乔柯逼到裴慎相反的方向。後者面色阴沉,由着他骂完,衣摆忽地无风自动,等到柳中谷看出招数,早已来不及撤步重新起势。乔柯“揽雀尾”出手,五指为刃,将他头颅逼得偏开,另一手从视野的盲区迅速钻入,控住柳中谷,当胸就是一脚。
这是玉墀派入门最简单的招式,攻守兼备,比的是最纯粹的速度与劲力。乔柯只给柳中谷留了最後一份面子,没有将他踹到寺庙正门口供衆人参观。
“你哪来的够格?”
他的眼神像云鳞剑一般凌厉,将柳中谷刺得动弹不得:“是阿慎亲口说过爱你,还是说,他也为你生过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