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觉得,自己好像进行了一场超大型的酣畅淋漓的旅行。
说不出是什麽感觉,又舒服,又轻松,又惬意。他好像卸下了身上所有的担子,一直以来拘禁着他的东西在某个瞬间全部消失,至此孑然一身,空空如也。
贫瘠的脑子里只剩下,吃,玩,看,放纵的感官上只剩下恣意与洒脱。他每天都在游览山河与记录心情,每天经过不同的地方都要和当地的人们一起欢闹畅玩。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他无时无刻不在行走着,几乎踏遍了祖国的每一寸土地。
这样的日子每一天每一个小时遇到的都是晴朗美丽的好风景,甚至连夜晚的时间都过的异常短暂。他看遍日出与日落,又等尽黄昏与黎明。
他从不停下,因为他从不疲惫。他感到欣喜。
但很奇怪,在这些真实到可怕的触觉延伸的同时,他却隐约有一种恍恍惚惚的不确定感。仿佛这些欣喜都是云端的幻象,背後是一望无垠的天空。他浮在云海里,被苍白的景色淹没,飘动,流浪,随它起落。不知什麽时候会被吞噬,亦或者一步踏空从高空跌落。
仿佛,仿佛是一场奇妙而充满危险的梦。他偏偏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不自知。
就这样他找不到落脚的归宿,一直一直不安又兴奋的四处游荡。
一直一直。直到——
“天晴了。”
有人在他耳边低语。
“你……起来看看?”
好困。这个声音……好熟悉。在说什麽?他怎麽听不清?
“……,不要再睡了。”
有人轻轻蹭着他的额头,好柔和,好温暖。是什麽?这人是谁?刚刚叫他什麽?为什麽不让他睡觉?
“你醒了,我……离开,回……”
什麽?到底在说什麽?离开?这人要走了?要去哪?不陪着他了吗?
吴邪不知道怎麽回事,也不知道是谁在叫他。模糊地只感觉自己不能让他走,好像这个人一离开就牵动全身的痛感神经。朦胧中他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温暖消失了,美好的梦一下变得空寂冰冷。他痛苦地皱起眉头,拳头猛然握紧。
别,不要走!你不能走!
他想出声,却发不出声音。他想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千斤重。好像有什麽在捆绑他束缚他,千方百计的限制他,让他不能挽留这个人,推赶着这个人离开他的世界。吴邪感到不安,甚至惊惶。他身上好疼,疼到眼泪都下来。心房每一个角落催促自己做些什麽,全身每一处肌肉都在发力催促自己开口。他紧紧攥住手里东西,汗珠从眉梢落下来,几度张口,终于觉得空气中温暖的气流流进他的嘴巴里。
“不……”这一声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简直是气音,微不可闻。吴邪说出来了,却觉的更困了。
张起灵吻完吴邪之後,本意是想去接杯热水的。但他的手指刚脱离的吴邪的体温,还未移开视线,就被吴邪瞬间的激烈反应刺激到了。一直毫无反应的吴邪表情突然变得痛苦,呼吸也急促起来,像是做着什麽可怕噩梦。张起灵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等到吴邪呐呐出那一声“不”,他才疯了一般扑回床边,两手牢牢箍着吴邪的肩膀。
“吴……吴邪?”与他的狂暴的动作不同,张起灵的语调是轻柔的,甚至因为不可置信而尾音飘忽,和吴邪音量几乎不相上下。他放轻手上力道,托着吴邪的後颈和脊背将他拥进怀里,亲亲他的耳朵,颤声问道:“吴邪?”
吴邪在他怀里轻微的发着抖,没有回应。他没有睁开眼睛,只微微张着嘴喘气,紧皱的眉显示出仍然处于挣扎与深渊中。张起灵心疼到整个人都要撕裂了,可他又不知道吴邪怎麽了,只能按了紧急呼叫铃,暂时一遍遍的安抚吴邪。
“吴邪,没事。”张起灵揉着他的发尾和脖颈,用侧脸贴着吴邪的耳朵:“我在这里,没事。”
吴邪靠着他的胸膛,激烈的心跳从贴合处传递到彼此两人身上,像是将听在耳朵里的话传递到大脑里,他眼皮底下的瞳仁急速转动,呼吸却渐渐平稳下来。张起灵见状有效,更加温和地帮他拍背顺气。
“别……走……”吴邪断断续续吐出一声呢喃,缓慢地擡起手抓住他的衣服。力气很小,看似都要抓不住,张起灵呼吸猛然一窒,感觉像是抓在了他心上。
他闭了闭眼睛,紧紧拥着吴邪,用力让吴邪感受他:“吴邪,我在这里,我不走。你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我。”
“吴邪,你该醒了。”张起灵声音中隐含哀求,仿佛这样就能把吴邪说醒一样,“你不想见我吗?”他想不出法子,只能顺着吴邪极尽诱哄。
吴邪的头垂在他肩膀上,睫毛颤动,似乎下个瞬间就能睁开。他能听到张起灵的话,也知道现在状况。他靠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在等他醒。但他想不起他是谁,那道身影总是忽近忽远,模模糊糊的让他看不清。他想问这个男人是谁,想问自己是谁,想问他为什麽在这里,想问自己出了什麽事,但他的精神上的枷锁实在是太沉重了,当他最後一次提起气掀开眼皮失败後,那些仅存的力气被他用掉之後,再没有挣脱牢笼的剩馀了。吴邪觉的好累,他又想睡了。
“吴邪,不要睡!”
感受到吴邪渐渐的安静,张起灵突然害怕了,他一边唤吴邪,一边慌乱地吻着他的脸颊,五官,手指:“不要睡,醒来!你睡得够久了!”
不……走开!我好困!
吴邪的身体停止了颤抖,呼吸也变得像之前一样缓慢而轻微。他扯着张起灵衣角的手颓然垂下,就在一瞬间,张起灵的眼眶蓦然红了。巨大的失望吞没了他,他抱着吴邪,几乎想和他一起倒下去。
“吴邪……”张起灵捧着他脸颊,嘴唇贴着眉心,那些一直说不出口的话此时都流畅起来。“你起来看看我。”他向下移动,吻向吴邪的眼睛:“就算你怪我怨我也没关系,我不後悔。”他吻向鼻尖:“就算不爱我了也没关系,我陪着你。”他吻向吴邪的唇:“就算你不记得了……”
他擡起头,眼中的哀伤都满溢出来,喉咙缩紧到疼痛。他摸摸吴邪的眼睛,强弯起一抹笑:“我是张起灵。你醒过来,我们就重新认识。”
他说的极其缓慢认真,停顿也不甚恰当,像是久治不愈的失语症突然痊愈的病人一样。但浮沉中吴邪听清了,他沉睡的意识接收到了。零散的光感,流失的精力,残破的拼图一块一块拼接起来。这句话像是一个开关,一个炸弹,将他的镣铐打开,桎梏炸掉。他突然不再感到疲惫,所有的知觉都回笼。外界的阳光,鸟鸣,花香,还有扶着自己渐渐冰凉的手,他转转眼珠,手指动了一下。
张起灵……
是——小哥吗?
吴邪皱了皱眉头,将眼睛打开一条缝。
啊…好刺眼。
他复又闭上,缓了一下,再慢慢睁开。
“小……哥?”吴邪眯着眼睛难受的喃了一声,下一秒就被人死死扣进了怀里。
“我在。”张起灵含糊道,似是发觉自己声音的异常,又重复了一遍:“我在。”
吴邪猝不及防,喘了一下,茫茫然抚上张起灵的背。他的思绪还在收拢阶段,还没有明白过来怎麽了,只听到他说他在,便极轻,却很稳定地回应了一声。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