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某种灵感呼之欲出了,好像整个解法在他的误打误撞之下渐渐变得通透。九根方柱还是之前横竖交错,你嵌着我我嵌着你的状态,但张起灵和胖子两个人都清晰的看到,其中的一根仿佛是被注入了什麽,逐渐从内部浮凸起古老又晦涩难懂的纹路。比之前还带有一点浅淡的黑色相比,一种更沉淀内敛因而也越发凝实亮泽的深黑从这根斜向的方柱顶部顺着新生的浮刻流涎而下。这种莫名出现类似引渠而灌的注入方式让张起灵不禁想到刚才棺内那些流向同样莫名的液体。
这,会不会才是两者之间的真正的关联?
他先前看出九个内室与外室中央九方柱之间可能有着某种关联。原以为是相辅相连的机关形式,但所有他预想的都没发生,可以说是风平浪静,对他敞开怀抱表明没有任何暗算的一切否定了他的猜测。
一般的盗挖行为通常带着明确的目的性,求财寻宝,也有极小的可能为了满足个人心理上寻求的刺激性。而以此为前提针对盗墓贼而设计的墓室会不出意外的遍布杀阵。而这里,楼兰的地下双层墓葬,其第一位的隐蔽性就筛掉了大部分人,第二位的进入条件更是绝了几乎所有人的心思。像他们这种运气好进的来的,若是为了那些金闪闪的珠宝,不死,怕是也顾不上这些“遥远”的内室。那既然如此,除了门上那个算得上巧妙的机关外,这间小屋子,似乎就像是被挖掘者放弃了。轻而易举就找出来的链接,简直就是——
等着人来拆解一样。
这是仁慈?还是仁慈之下更狠戾的杀心?
张起灵想了很多,却始终无法确定。
方柱上的铭符被点染的速度缓慢地像是要进行某种庄重的仪式,每条纹路的扩散都好像要为什麽正名。当最底部最後一道岔路被填满,缓冲两秒钟,空旷的外室隐隐约约响起了一种远古的梵音,棱角线条分分明明的石柱开始顺从其原本走向的下陷。同时,横亘在遥遥相对的胖子和张起灵之间的地面也被带动着发生小部分的变化——本来不触动便不会移换的地砖开始主动改变位置,虽然仅仅是可数的有限部分,但在张起灵眼里,却因为这看似没什麽作用的几块霎时间亮了一下。
牵一发而动全身,越精细巧妙的东西往往细节处得见真章。若是不懂其中门道的人,或许会因为无知而畏缩,错过。是以无论是张起灵还是胖子,都在这短暂的时间里,窥伺到了令人兴奋的转机。
轴心变了,杀阵被削弱,从原本的一步不得沾到现在可以预先试探判断那一块砖下是否藏着机关的改动,从必杀之阵到简单难度的方格陷阱,虽然仅仅是从第一个石门到第二个石门之间的短短的距离,但是这已经足够让张起灵打破现在的局面。
并不是说他能看出来陷阱的分布,而是现在的布局对他来说已经构不成威胁。以他的身手,即使踩了陷阱也有了脱身的空间。并且如果他的预料正确,这九个门里的情况应该是完全一致的。第二道门,甚至第三道第四道,每打开一道,就会减少一方石柱,地面上铺设的陷阱也会越来越简单。
石柱撤离地上的过程持续了二十多秒,最後“咔”的一声完全没入地下。两个人本以为这样就都结束了,还没呼出一口气,眼神都为来得及撤离,在原来石柱留下的四方孔上,又悄无声息的丶慢慢升起了一处同样材质同样铭文刻路的展柜,嘎嘣停住了。
展柜?上面有东西?这出场真是既玄幻又高大上。两个人对视一眼,谁的距离都看不清,张起灵看了看地面,让胖子把背包里的望远镜扔了过来。
离胖子比较近的地方也有大概两三块地砖被撤掉机簧,可是并不足以让他横过这段不短的距离。而且以他的经验眼力还看不出来陷阱分布,所以张起灵示意他还是暂时原地待命。
望远镜的倍率很高,展台上的凹凸不平的表面看得一清二楚。什麽都没有,好像从未使用,他这个位置只能从侧面看到上面一角的凹槽,看不清全部的形状。对于展示的作用来说,它更像是一个需要被嵌入被补全的雕刻品。
——或许,说是一个需要钥匙的开关也未尝不可。
通往第二道门的路已经为他铺好了,但张起灵并没有急着走。九个墓室里,一定还有着什麽东西是和展台上的凹槽相匹配,只是这一间他还没有找到。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放下手臂。唯一没有仔细检查过的便是那捞出来的尸骸以及放水後空了的棺材。那朵无缘故消失的鬼脸花虽然是个疑点,但无从考证。张起灵将望远镜和手电摆在一起,重新拿起刀把棺材底部侧部细密地敲打了一遍。除了链子口,毫无发现。
也就是说,唯一的可能,是在被黑布裹着黑链锁着的尸骸上了。
用布包着可以理解为为了保存尸体,但用链子锁着却有些令人深思。究竟是为了防止以後尸化産生怪物还是为了其他目的……不用想必定是後者。张起灵试了试链条的硬度,在确定了这种腐蚀程度用力一点黑金可以砍断之後,果断又精准地一刀劈向了尸身。黑链子应声而断,“啪”地一声从尸骸上脱落下来。他凝神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除了胖子的走动安静一片。
单箭头的啓动机关,啓动之後此间作为不再对彼方産生影响。
张起灵收回注意力,垂眼看了看一截截的黑链。他眼力好,从断开的切面能看出中间有一个小小的镂空,似乎填充着什麽东西。不过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了什麽要探究的地方。用刀尖挑了挑裹尸布。千年的时间,这块黑布还保持完整未曾腐烂,甚至在他拨弄的时候没有任何断裂,无论古代现代,它的质量都相当之高。随着他的动作露出来的是一具白骨,不是血尸粽子之流,完全是人死亡後正常的该有的状态。骨骼纤细而短小,色泽洁白莹润。这人生前不仅年龄小,而且一定非常健康。
通常在有大目标要做而事件存在小疑点的时候,张起灵会忽略那些不重要的东西。他没有为这个骨骼主人的死因多占几秒钟的脑子,就蹲下身去探出手一寸寸勘察起来。胸骨,臂骨,腿骨,他以为那个凹槽是为某一块骨骼而准备的,至少会与其他骨头有些微的不同。但当他皱着眉翻过整个骨架,却在头骨的正中央,看到了他想找的东西时,忍不住瞳孔一缩,小小吸了一口气。
比成年人略小的骨骼上,饱满的椭圆中心,他熟悉的丶曾在棺材里见过的那个被他亲手砍断的鬼脸“向日葵”,如同跗骨之蛆一样被印在上面。高于表面的凸起,却奇异的有种烙印融合的协调感。张起灵几乎不用猜,这一定就是匹配的那把钥匙!
机关,钥匙。钥匙,机关。
迷雾好像就快要散了。
从发现并且有气运进入这里,能力卓越地打开第一道石室,敏锐地发现其中的心思和富有经验的判断。这里运用到的能力,从极难到极易,和所有发生的事串联起来就好像是一场对有能之人的筛选和审察。不得不说,对于以盗墓为职业的这类人来说,楼兰的第二层墓葬阴谋的味道不仅没有因此而减少,反而更加浓重。
盗墓不是慈善活动,因此造墓者也不会大发慈悲好心放水。没有哪一场考核会从难死你到简单死你,有的只会是地狱天堂再到地狱的极悲极喜的情绪麻痹。
张起灵将这具尸骸的头骨砍了下来,慢慢环在手臂里。
不敢说万全,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