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还是胖子妥协了。
万不得已,到底什麽样才是万不得已?也许对吴邪来说,他明明可以帮得了小哥,却因为自己看不见而让小哥身陷险境,就是万不得已的情况。
胖子将盒子交给吴邪,什麽都没说,圆润的脸上似乎是瞬息之间便多了几条皱纹,眼神也像沙漠里的枯木一样变得毫无生机。他看着吴邪将里面的那枚黑色药丸吞下,也看着越来越多的血一样的液体从吴邪的眼中流出来。时间明明很短,但他却觉得漫长的恍过了他的一生。等他回过神来时,吴邪已经带着满脸的泪在冲他笑了。胖子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亦是不自知的老泪纵横。
“这是命啊,这就是命啊!”
阻止不了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也救不了任何一个,他已经不知道,这样情深的两个人,该怎麽去救赎他们。
他抹干净自己的脸,站起来走到张起灵的另一侧,原本敏捷灵活的身形此刻却像暮年的老人一般蹒跚,“小吴我也不拦你了,你想做什麽就做吧。”胖子红着眼颓然的冲他摆了摆手,吴邪抿唇看着他,眼里全是歉疚与不忍,但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他从背包里翻出纸和笔,快速的写了几个字。胖子看着吴邪的脸色,知道这一定是很重要的问题,一时也收敛起了情绪。
吴邪写了一会,忽的眉头一皱。胖子瞥见他在纸上圈了几个字,後又竖起来给他看。
小哥之前碰了什麽?说什麽有毒?
这个胖子记得很清楚:“是之前的石柱。”
其他人碰了吗?
“没有。”胖子摇了摇头,“小哥都说有毒了谁还敢碰啊!”
——他就敢碰。
吴邪写完这一句,将纸递到了胖子腿上。飘逸的字体像印刻在纸上的一样,胖子看着这短短的四个字,忽然明白了。他惊讶的指着仍昏睡不醒的张起灵,问道:“小哥这是中毒了?”
吴邪揉了揉太阳穴,摇摇头又点点头。
“不对啊,”胖子见吴邪回答的模棱两可,又问道:“小哥不是有麒麟宝血吗?怎麽可能中毒?”
麒麟血又不是万能的。
吴邪拿过纸又写了句,顺带附赠了一个白眼。
“那你准备怎麽办?”胖子不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的问道。
解毒。
“你知道怎麽解?”胖子一愣,随即吃惊的问道。
吴邪还是,又点头又摇头,脸上渐渐浮现了一种无奈苦涩的表情,搞得连胖子也不明白他这是什麽意思。他俯下身,将张起灵未脱完的那半拉衣服扒下来,然後翻过他受伤的左臂,压压按按,又打开手电的强光,照着某个地方,指给胖子。
“你让我看啥?”
胖子边问边凑过去,还正奇怪大白天的开什麽手电,低头一瞅,就见吴邪指着的地方,隐隐约约的从白净的皮下透出来一条条状的黑线,极浅极淡,若不过是用狼眼手电的强光照着,这种白天的光线根本看不出来。
“这是啥?”胖子大惊失色,从来不知道小哥身上还藏着这种东西。
吴邪没说话,将手电的光向上缓缓的移动,同时他的另一手也虚点着这条线,随着一起往上挪。两个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从最开始的手腕处,一直走到张起灵肩膀受伤的地方。这时候这条黑线才断了下来,再顺着找便消失了。
胖子虽然不知道是什麽,但看到没再继续有着实松了一口气,可吴邪却不这麽认为。他微微低下头,在伤口的附近又查看了一番,果不其然在靠近之前那条黑线的地方,像分叉的树枝一样又延绵出一条更细更浅的线,像有意识要避开这个伤口一样,继续向前缓慢的移动。吴邪发现这个分支的时候,黑色正以一种肉眼难辨的速度在向某个方向前进,看样子似乎不到终点不罢休。
还没完。
吴邪拽了拽胖子的衣服,又指了指他发现的地方。胖子刚放下的心见到这立马又悬了起来。他瞅了一会,发现这线居然还在走,心里更加惊骇。他瞪大了眼瞅向吴邪,悚然问道:“这玩意怎麽还会动?!”
吴邪抿着唇深吸了一口气,擡手点了点张起灵的左侧胸口。
它的终点,在这里。
吴邪相信,如果不是那意外的一个伤口,这条黑线早就从手腕侵入到心脏了。也不知道张起灵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别人不碰的他非要试,偏还巧合的借着这个伤拖延了时间。
“小吴你知道这个是啥是不是?!”
胖子忽然想明白,吴邪之前的那些行为,结合这句话一切就都有了解释,“怪不得,怪不得你死命非要那盒子,原来你……”
吴邪不答话,敛下眼皮,从包里将那把玉刀匕首拿了出来。
这东西大概和幽冥的力量有一些联系,所以吴邪才能从张起灵的血液中感受到一点相同的味道。踏入祭盘,就等于踏入了骨玉的领地。胖子没有接触到石柱,自然没事,但是张起灵却是碰了,纵使他有麒麟血,在幽冥骨岭隐藏力量的全面压制下也顶多将效力减弱了几分。现在这里面的力量全面爆发般的压下来,张起灵要是想顶住,除非他像吴邪一样,有可以与之制衡的力量。
吴邪就是懂了这一点才将玉刀拿了出来,白骨玉刀辟邪,若是他再将封咒解开,张起灵身上的东西想必也没什麽好担心的。
他低下头仔细看了看那条分叉的黑线的位置,是在左手的上臂。吴邪紧紧注视着那一点,左手毫不犹豫的就往匕首上握去。胖子见他又要自残,眼疾手快千钧一发之际握住了他的左手,对吴邪怒目而视道:“吴邪!你又想干什麽?你的命就这麽不值钱?!”
吴邪被这一阻止收住了势头,但本人却皱紧了眉。他看看胖子,深知这人要是不说通,这一刀怎麽也下不去。
唉,之前是谁说不管的,到了这种关头,还不是第一个跳了出来。
吴邪放下玉刀,重新拿出张纸刷刷刷的写起来。这次时间比上次长了一点,胖子接过纸,发现字迹也潦草了许多。他一行一行看下去,觉得眼泪又要忍不住了。
“……你做吧。”
胖子把泪使劲憋回去,转过身不再看吴邪。他将这张纸仔仔细细的折叠好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用手紧紧捂着,像抓住了心脏一样。
虽然知道胖子看不见,但吴邪还是对他感激的笑笑。他将手掌划开解了封咒,重新定好位置,略微迟疑了一下,小心地在张起灵的手腕侧面开了个小口子,然後对着张起灵的手臂,用力扎了下去。
单线的黑色隐藏在血液当中,在感触到白骨玉刀的存在後,开始像疯了一样演变成越来越密集的纹路。仿佛最後挣扎一般,死死找寻着别的通道,就是不肯从手腕的开口流出来。吴邪担忧的看着张起灵手臂上纠集起来的黑色,突然狠狠一咬自己的舌尖,抓起张起灵的手手腕就吻了下去。
不肯从他身体里出来,那就到我的身体里来。
吴邪像电视里经常演的那样吸一口血,便吐一口,但他吐出来的都是和平常无二的鲜艳的红色,至于那些黑色一样的东西——
——我的命值钱,当然值钱,但这是要看相对于谁来说。我从来都没有看轻过自己,我所做的不过是去换小哥的生命,我不觉得浪费,也不觉得可惜。我自爱,也爱他,恐怕就是因为後者的分量比前者实在是重太多,才有了这样的选择。生命和爱情选择哪一个,我选择後者。爱情可以跨过生死,为什麽不可以超越生命?如果你非要要个说法什麽的,大概就是,千言万语不抵一句我愿意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起灵对身体的控制权终于是回来了。他睫毛颤了一下,缓缓睁开了湿润的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双流转着暖意的双目。
澄澈,清明。仿佛从来没有失去过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