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是中国南方一座很有名的城市,闻名之因就是西湖。吴邪还记得,在他以前和人接触,提到杭州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会下意识的接一句:杭州?西湖,龙井。那时吴邪还没用像现在这样沉稳,还会友好的笑笑,告诉他们,其实杭州还有其他很美的景色,像是两江两湖丶钱塘江丶瑶琳仙境什麽的,并不只有西湖。但现在,吴邪却是谦和的无奈,点头道,对,就是那个地方。
他对杭州的感情,说不清是留恋还是喜欢。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是他长大生活的地方,他的将近30年的生活轨迹都在这里。虽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没有办法回到这里好好待一待,但当他再次走到西湖边,回到自己的那个小铺子,听见王盟久违的声音後,他还是油然而生一种亲切感,恍然间就好像这十几年的事都不曾发生过,一切平静的一如当初。
当然,除了他看不见。
吴邪回到杭州的第一天,首先回了自己的店,那天鲜少出现的二叔正巧来了店里和王盟说着盘口的事。张起灵扶着他进来时,两个人颇为默契的一个摔了茶杯一个掉了资料。吴邪光是想象,就能想象的得出两个人到底多惊讶,以至于二叔冷静至此的人也会慌张的拿不住东西。
他那时眼睛上缠着黑纱,左手裹着绷带,整个人看起来凄凄惨惨,王盟叫他名字时声音明显都不对了。更出乎吴邪意料的是,吴二白竟然也是语带哽咽的喊了声“吴邪”,拉着他的手一个劲的哆嗦。
吴邪不知道二叔关于“向晨”的事知道多少,他不想更不敢去开口问。他只是笑着像平时一样和二叔寒暄,丝毫不敢表现的像是多年未见的样子。
事实上到底是多久没有见过二叔了,吴邪自己也快记不得了。好像是三年多,又像是更长的时间。自从向晨代替他出现後,他就开始为寻找三块神玉而下大大小小的斗。像这样以真正的自己,和家人和朋友安安静静的说话,对他来说恍若南柯一梦。
——像二叔和小哥的手一般,轻柔又温暖,宁逸的不忍让人破坏的梦境。
“在想什麽?”张起灵悄悄的走过来,看着半闭着眼的吴邪,俯下身轻轻抽掉吴邪手里拿倒了的书。
吴邪回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而这句话也成了两个人之间交流的不变的开始。他每天和吴邪睡在一起,就在这间店里。而吴邪总要在每天早上起来之後,从书架上抽下一本书,而後靠到店里的躺椅上,用手轻轻摩挲着光滑的书页。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首诗?”吴邪笑笑,任他拿走手中的书,将沾染了书墨气息的手指轻轻放到唇边,好像品尝似得说道:“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我那时在西湖边上呆得久了,美景都看了个遍,所以对这首诗很不以为然。前些日子偶然想起来,让王盟翻出来读给我听,才觉得真的是写得好,古人的诗,到底需要相当的心境,才能感受到其中韵味。”
张起灵垂下眼看了看手里的那本书,是一本杭州的摄影集,作者是关根。他随意翻了翻,发现作者的构图和技巧都很漂亮,而吴邪停留的那一页,则是一张折了角的雪後的西湖。
“想去吗?”张起灵将摄影集放回书架,走到吴邪身边牵了他的手问道。
吴邪借着张起灵的力量顺势从半躺的椅子上坐起来,摸了摸他的双手才发现书没了,摇摇头道:“那倒不是,我随便一说而已。况且西湖我就算不看,那样子也跟印在我脑子里似的,随笔一勾就能画出来。”
“想去哪里?”张起灵摸了摸吴邪的头发。
吴邪想了想,问道:“到中午了吗?”
“11点40。”张起灵擡头看了看店里的表,“想吃什麽?”
“把小花和胖子叫上去楼外楼吧,想吃西湖醋鱼了。”
回到杭州的这些日子,吴邪没少去楼外楼晃悠。一是王盟回家休息了,二是两个人都进不了厨房,这才一次次的往外面跑。本来王盟见自家老板瞎着眼睛吊着胳膊死活不愿意走,吴邪无奈,只好扯上了张起灵这才把这忠心护主的好夥计给放了个长假打发了。小花和胖子也是一个个放下手里事来杭州陪着他,是以吴邪每隔几天就嚷着要去楼外楼吃西湖醋鱼,好像要把这几年欠了的份一起吃回来一样。
张起灵带着些无奈和宠溺的看了看吴邪,将吴邪的手轻放到他腿上,转身打电话去了。
吴邪一直觉得听张起灵打电话是件很惊奇也很有笑料的事,永远不会超过一分钟,也永远不会超过十句话。以前他没机会听到,现在看不见了也渐渐留意了起来。时间,地点,人物,张起灵没一点废话的交代清楚,那样子就好像多说一句话就能要了他的命一样。
“12点,楼外楼,你和胖子,来。”
张起灵以他简短而迅速的交流方式挂断了电话,吴邪在一旁一边满足的弯了眉眼,一边暗暗佩服小花强大的忍耐力和理解能力。
张起灵回身看到吴邪正咧着嘴朝他这边笑,自己也仿佛被感染了一般不自知的勾起嘴角:“笑什麽?”
吴邪笑得高深莫测的摇摇头,表明自己不告诉他。
张起灵也不在意吴邪是不是回答他,看看时间再次牵起他的手道:“我约的12点,现在走?”
牵手这个动作他做起来已经无比的熟练,两个人都没事的时候张起灵总是愿意拉着他的手。一开始是因为吴邪的眼睛,时时刻刻需要他引导,但到後来,连吴邪无意间躺在躺椅上睡着时张起灵都不愿再放开他,仿佛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已经是必须的事,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吴邪的手在他手里,他心安。感受到吴邪的体温,他心安。
听到这句话吴邪终于忍不住的“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微微弯了腰笑道:“哈哈哈小哥你这叫约好的?你连问都没问人家吧?你这叫通知好吗?哈哈哈!”
张起灵真的是有十多年没有听吴邪这样笑过了,他甚至记不清在最开始认识吴邪的时候,那个天真温和的吴邪是不是也这样笑过,他瞬间有些怔愣,看着开心的吴邪迟迟回不过神来。
身旁的人没了声音,连脚步也停下了,吴邪不由的渐渐止住了笑声,直起身带着疑惑轻轻晃了晃那只牵着他的手。
“小哥?你怎麽不走了?”
若是吴邪还看得见,定能看到张起灵眼中肆虐的风暴。他扯过吴邪,狠狠将他按进自己怀里,在他耳边带着颤音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三个字:对不起。
吴邪并不知道是自己的那句话又触动了这人内心情感,让它再次汹涌的喷发出来。他没动,也什麽都没说,尽管他呼吸困难,他也只是用完好的那只手臂轻拍着张起灵绷紧的背,仿若无声的安慰。
他明白,若是自己再说些“我不在意,这不怪你”之类的话,无疑会让张起灵心里的伤的更重。他不愿意那麽做,不想再增加张起灵的负担,所以他沉默的接受,尽管他仍会在心里补上那句“没关系”。
张起灵抱着吴邪抱了很久,一直他的情绪终于彻彻底底的平静下来,他才放开了吴邪,重新拉起吴邪几乎要酸掉的手。
吴邪因为终于得以正常的呼吸而喘了一大口气,脸颊不正常泛起的红晕也一点点消退了。他无奈的笑了笑,问道:“我们是不是要迟到了?”
张起灵揉揉吴邪的手指,轻道:“已经迟到了。”
“啊?那小花岂不是又要发飙了?”想到小花带着一肚子郁闷到了楼外楼,结果更加气呼呼的发现他们都还没到,吴邪忽然就有些孩子般的幸灾乐祸。
“恩。”张起灵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声音中也难掩笑意。
吴邪见张起灵就这麽由着他,不由得更加无奈。他夸张地叹了口气,顺着张起灵的手一直摸到了他的後脑,也学他的样子顺了顺张起灵的发,叹道:“你啊,将来一定是个宠孩子的。”
“恩。”张起灵又应了一声,顿了顿随即道:“你要就领养一个。”
吴邪的笑僵了一下,放在他後颈的手微不可察的颤了颤。他知道张起灵是误会他的意思了,但他还是笑而不语的收敛好情绪,抚上张起灵的脸颊,柔声道:“那,一定要养个像我的。”
“恩,像你。”
“说好的?”吴邪声音更柔了,手指不断地描摹着张起灵脸上的轮廓。
“说好的。”
吴邪闭了闭眼,随即立即睁开,空洞的眼里无法揣摩任何情绪,嘴角还是保持着上扬的弧度。他垂下手臂准确的拉起张起灵的手,轻道:“那我们走吧?别让小花等急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