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对于很多小孩都惧怕的一点,就是明明知道这个只是微小的针头,除了在你的皮质上扎一个小口,抽出一管血,再用棉签止住,不会对生命造成什麽危害,顶多的便是针头扎进去的时候会有点疼。即便如此,小孩还是会怕打针,就像是哺乳动物最初的应激反应。所以,当要开始扎针的时候,小孩的哭泣,一方面是因为怕疼,另一方面是哺乳动物进化千年来保护自己的本能。
人类相信,只要遇到危险大声呼救,不远处营地的同伴就会苏醒过来,拿着打制石器或磨制石器,纷纷地朝这只对自己垂涎欲滴的野兽发起攻击。
护士先在手臂上缠上橡胶带,而後摊开程程的手臂,用手指点出了血管的位置。程程看到覆盖在自己皮肤之下那深色的长条,不由得哭了起来。
陈修竹低声安慰道:“程程,相信叔叔的话,你只需要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等针头取出来的时候,再把这口气吐出来,你就不会感到疼痛了!”
棉签蘸着酒精,在血管要扎针的位置涂了涂,进行简单的消毒。接着,护士扒开针帽,露出尖锐的寒光,程程不住地发着抖丶战栗不已。
“没事喔,小朋友!”护士也安慰道。
在针头扎进皮肉里时,程程的左手抓紧了陈修竹搭在桌子上的手腕——力气是真的够大的,看来平常杨乐歆没怎麽亏待自己的亲生骨肉。陈修竹咬着牙忍着痛,等到护士把针抽出,装好那裹挟着血的管子,递到身後的验血室,再拿出棉签,按住了那个针口——程程才松了手。
在等待血常规单子出来时,陈修竹有些渴了,但背包里的水已经喝完了。他拍了拍杨乐歆的肩膀,道:“姐,我去买瓶水。”
杨乐歆抱着程程点点头,道:“行,那你快去吧!”
他只身走出急诊楼,打算去医院外不远处的那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他从便利店买完水回来,刚好遇到两位站在医院门诊楼门口交谈着的医生。
两位医生正在交谈着。
其中一名医生道:“不是最近从台北转院来了一个吗?”
另一名医生道:“你说那位白血病患者?”那名医生点点头:“对啊,说是从大陆来的,後来在台北治疗,现在转院到台南疗养。”
听到“白血病”三个字,陈修竹停下了前进的脚步。他躲在两名医生後面的柱子前,默默地听着。从大陆来的,在台北治疗,来台南疗养。。。。。。怎麽说,都和林素纯经历很像。可林素纯似乎没有告诉过自己,白血病治疗的地点。
毕竟现在大陆医学技术也发达了,没必要大动干戈地来到台北治疗。而且,全国白血病患者也有很多,虽然医生是说从大陆来,可不一定是从北城啊。。。。。。想到这里,陈修竹默默地垂下头。
那名医生又道:“现在不是在住院?”
另一名医生说:“对,就在住院楼的五楼。”
也不知是什麽指引着自己,陈修竹一步又一步,绕过了急诊楼,来到位于急诊楼後面的住院楼。再次看到“住院楼”三个字,他的心跳有些强烈。
时而晚风吹来,带来丝丝凉意,陈修竹不由得裹紧了自己的大衣。他擡脚缓慢地走进住院楼内,深夜的住院楼还是忙得不可开交,椅子上坐满了病人的家属,医护前台的护士也是一个接着电话,一个示意家属签字。
那位医生说在五楼。于是,陈修竹擡脚走上楼梯。一层丶二层丶三层丶四层丶五层。。。。。。每上一层楼,他的心跳就越是猛烈,他的脚步就越是坚定。
明明并不确定那名医生口中所说的白血病患者究竟是谁,陈修竹心里虽然期待着林素纯,但不论是谁,对于病人,给出一份无声的祝福,也算是一种依托。
五层,也是高雄这家医院住院楼的顶楼。他走上台阶,来到楼道里,路过一扇又一扇病房门,他的脚步停在了最後一扇病房门的门口。
这家医院一层只有10个病房门,最後一个病房是510。陈修竹站定在门前,却没有敲门,因为他知道510房间不会有林素纯的出现。他的林素纯,或许只出现在北城医院531号病房里。
陈修竹只是在门口驻留了一阵,正要往回走,却听到身後的楼梯转角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如他第一次遇到林素纯那天一样,也是在医院里,他正站在531号病房门口,却听到身後的步履来去之响。
病床擦过自己的指骨,医生丶护士推着病床越跑越快,也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他那时微微低头,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人,全身都包着白色的纱布,纱布上染着红色的液体,鼻子上插着管道,手上插着针,一个护士正举着吊瓶。
“510号房病人,夜里紧急大出血。”
“血液从私处流出,初步推测是消化道出血。”
“现在紧急手术,让人准备雷尼替丁丶法莫替丁等抑制胃酸分泌药物进行治疗。”
他低头,看到了病人闭着的双眸。
在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像是电影的慢动作,帧数不断被拉长,周围的人群都化为了虚影,唯有病床上躺着的人是唯一真实的痕迹。
是你?
不是你?
也不一定。
晃过神来,那些人群已经走远了。陈修竹握紧双手,不知为何,仿佛是什麽力牵引着自己,不顾一切地拨开那些拦路的家属,一边说着“让一下”“借过”“对不起”之类的话,一边跑下楼梯,跑出住院楼,来到医院的门诊楼。
跟随医院的挂牌指示,他来到了手术室的楼层。这个楼层空无一人,只有眼前手术室的大门紧闭着,陈修竹只是站在楼梯口,不敢上前靠近。
喉咙跑到有些发紧,口腔里一阵血腥,双腿发麻颤抖,他咳嗽了几声,最终无力地滑倒在楼梯口冰冷的瓷砖上。
陈修竹仰头靠着铁门,冷汗布满了整个後背,惹得衬衫都覆上了一层水汽。一阵恶心从腹中传来,他有点想吐。
他想到指环铺老板所说的话。
他问老板:“所以,这是爱吗?”
那个时候,老板双眼放光地看着自己,肯定地点点头:“我想,这一定是爱了。这个时代,怎会有人手写信,能写封邮件就不错了啊!不过我想,有爱的人就有天堂。”
如果老板说的话是真的——陈修竹从瓷砖上站起来,看着远处亮灯的手术室,双手合十,双膝跪在地上,向着手术室的大门,向着这寂寥无人的楼道,向着他心里的那个人,默写下最忠贞的祈祷。
世界上真的有天堂的话,那麽现在,自己应该站在天堂的阶梯上了吧。。。。。。
如果这是通往爱的旅途,也许过程注定要荆棘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