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位阿嬷执意让他们来到这家工作室里,是因为油纸伞在客家文化中具有美好爱情丶美好婚嫁的含义吗?
见陈修竹和孟希晗并没有说话,工作室老板以为他们在犹豫,于是拿起陈修竹手中天青色的油纸伞,道:“你们看,这两柄伞——一柄伞是桃红酿酒,花色幽梦;一柄伞是青林翠竹,月下清辉——好不般配!”
陈修竹侧身问道:“孟希晗,你很喜欢这柄伞吗?”
“对啊!”孟希晗点点头。
闻言,陈修竹笑了笑,紧接着从背包里掏出钱包,跟工作室老板付了钱。待工作室老板将油纸伞包装好後,还特意凑上前,拍了拍陈修竹的肩膀,悄声道:“祝你们爱到天荒地老哦!”
陈修竹连忙否认道:“老板,你想多了。我和她只是合作拍摄的关系,不是你想得那样儿。”
“不管你怎麽想,反正那姑娘绝对喜欢你,劝你好好珍惜。”工作室老板留给自己一番意味深长的笑,紧接着便走进内厅。
走在街道上,前往下一个拍摄景点——民俗村。民俗村主要拍的是人文风土,所以陈修竹基本上是跟在孟希晗身後,不用自己出面,他时而掏出自己的手机,对着一只橘色的猫咪拍了又拍。
果然,心里想着橘猫,现实里闯入了一只橘猫,心有灵犀一样。
陈修竹蹲下身,顺了顺橘猫的柔滑的毛发。刚擡起手,那只橘猫便睁开眼睛,陈修竹看清了橘猫那琥珀色的瞳孔,犹如玻璃一般。
“诶,你知道吗?”橘猫走过来,蹭了蹭自己的手掌,“诶,你们猫咪警戒心不是很高吗?”
橘猫对陈修竹“喵”了一声。陈修竹被这声猫叫惹得心弦一紧,心中一软,便盘腿在地上,背靠在墙上,将背包放在一旁。他对橘猫拍拍手,说了一句“来”,橘猫又“喵”了一声,跳到了陈修竹的怀中。
“哇,你真的一点警戒心都没有诶!”陈修竹抚了抚橘猫的後背,“对你来说,我算是陌生人吧。”
橘猫眨了眨琥珀色的双眼:“喵。”
陈修竹打开手机,点开林素纯的微信头像,抱着橘猫,道:“你知道吗?你特别像这个人的微信头像呐!”他顿了顿,放大图片,指着兔子旁边的那只橘色猫咪,“就是这只猫咪啦,真的超像。话说你们是家人吗?很有缘分诶!”
橘猫又叫:“喵喵。”
他擡头看着阳光倾斜于大地之间,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台南临海,有时裹挟着腥味的海风吹过长街,那原本有些燥热的天气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滚得远远的。
“猫咪,你要不要听一个故事?”陈修竹仰头看着天边缓慢飘动的云,浓稠到就要堆叠成一个夏季的蔓延。
“喵——”
“你要听喔?”陈修竹轻柔地一笑,“她是我的初恋,时间隔着不久。我从2012年的年底喜欢她的,她也喜欢我。你以为这是一个格外唯美的爱情故事吗?其实不是的,我将它比作一部残忍的言情童话。
“女生是个白血病患者,我对她一见钟情了,就在布满消毒水的病房里。我以前是从不相信一见钟情的,但是呢,人就是这麽奇怪,我沦陷其中丶一发不可收拾。後来,我们相恋了——就在北城的某间出租屋内。那天,我正弹唱着光良的《童话》,她靠在我的右肩。她跟着我合唱完这首歌後,竟然哭了。我替她擦干眼泪,却被她一下子吻住了——那可是我的初吻丶不丶确切来说是我们的初吻。
“我们满打满算也就恋爱了两天,第二天的时候,我带她去乘坐日暮摩天轮。。。。。。但游乐园更改制度规则了,日暮摩天轮需要单独买票。我去买票时,一位大叔故意挑事儿,言语谩骂她,帮她当作排队的人。。。。。。你说,身为她的男朋友我怎看得下去?当时是我这一生中,第一次冲动。我翻过栏杆,把那位大叔揍了个屁滚尿流——倒也没那麽夸张,但是身为三好市民,平生第一次打架。”说着,陈修竹叹了口气。
“她病魔发作,从游客中心转移到救护车上,我觉得我的人生都黯淡无光。医护人员包括她的主治医师,都觉得我不爱她。回过头来看,我好像。。。。。。”陈修竹顿了顿,苦笑了一番,“确实不够爱她,我也确实不配爱她。”
阳光渐渐垂西,霞光弥漫在高雄偌大的天空上。在民俗村的某一处墙角,陈修竹抱着这只橘猫,似乎要把这漫长又遥远地平生经历,全都复述给这只陌生的橘猫听。
一点橘红色光芒跳跃在他的眉睫,它的毛发上,闪着微光。
“不过後来,我们确实再也没见过了。三月初,我从北城来到台湾,她给我寄了一封信。。。。。。无论我们之间的感情如何,我从不奢求,我只是希望她能身体健康,平安顺遂。。。。。。至于感情,顺其自然吧!”
陈修竹说完,橘猫从他的怀抱中跳出来。它站在陈修竹面前,对着陈修竹又“喵”了一声,橘猫跃动身躯,跳进了草丛中。
他站起身,发现双腿都坐麻了。擡眸深处,发现不知何时,孟希晗站在了自己的身旁。她的手中抱着摄像机,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不确定之前自己对猫说的那番话,孟希晗有没有听到。结果,下一秒就证明他的担心是多虑的。
“你是真的无聊诶,第一次碰到跟一只猫聊天都能聊这麽久的人。”孟希晗打趣道。
这下,陈修竹尴尬起来:“你都听到了?”
“大概是从‘初吻’那里开始的吧!”孟希晗走上前,指尖轻点着陈修竹的肩膀,道,“难怪那次我跟你告白,你说一见钟情是一件很难的事,我当时还疑惑呢,现在我理解了。不过,”她顿了顿,而後义正词严地道,“陈修竹你简直是个感情中的逃兵,可以跟人渣媲美了!”
闻言,陈修竹低下头,又默默地点点头——承认了自己是感情中的逃兵,也是足以跟人渣媲美的人。
“为爱折腰。”孟希晗点评道。
夕阳西下,人群散动。民俗街买商品的小贩都收拾着行装,打算回家了,就连远处那些猫猫狗狗,也都乖顺地躺回自己的窝里,等待着夜幕的降临。
孟希晗看着挂在自己背包後的那柄油纸伞,道:“说真的,陈修竹,工作室老板肯定把我们认成情侣了,所以还特意跟我们说了油纸伞的含义。”
然而,陈修竹看着那耀眼的金辉,淡淡地道:“虽然我和你不是情侣,但是这柄伞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具有美好意义的。也许油纸伞真正的客家含义是‘多子多福’,可我们只是游客,对于游客来说,没有那麽多遥远的感情追求。这一柄油纸伞,寄托着的也许是旅行的美好——所谓旅行的美好,也许就是纪念品存在的意义。”
因为在几个月前,林素纯有跟自己道,我听说,很多过客每浏览一个地方,停留一片风景,都会留下一句‘XXX,到此一游’的句子。其实我也很想将我的名字刻在你的城墙的一块青砖之上。
他当时觉得林素纯的比喻很是恰当,语言优美华丽,只可惜,那时陈修竹的城墙早已不再繁华如昨,它已经被自己付之一炬,成为断壁残垣。
不过若是再次相遇,或许陈修竹真的会用这些沉寂的岁月打理丶修缮一番这破败不堪的城墙。
“真的,林素纯,”陈修竹说,“那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