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书上写的东西倒是让人吃惊——解臻带着的军队负隅顽抗一年之後,终于宣告了全军覆没,连他本人也战死沙场了。
魏王则和齐国翻了脸,转而与屈郢结盟了。
离盟约结束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呢。
姚复脸上没什麽别样的感情,心里也只是有些哀戚——从和解臻初识也才不过五年呢。
胜败乃兵家常事,生死也不过自然规律。换做两年前丶三年前,姚复或许还能为他哭一哭,可现在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了。战争会磨平人的棱角,耗干人的眼泪,枯竭人的感情,姚复能面不改色地赶走桥虹,也命令司空谷处死十几个失去了价值的细作。
解臻现在死了也许是好事,姚复不能保证事成之後会不会为了权力杀掉昔日共患难的兄弟。也许连新涂都难逃一死,何况没有姻亲作为纽带的解臻。
“现在可以准备挥师西进的事了。明天让司空谷和解斛珠抽时间移兵武陵。”姚复撤回脑袋,重新起火熬了药汤,“回头给解将军立个衣冠冢。”
陈重熙忽然觉得有点不适,放下书信给自己把了把脉,并未发现什麽异常。这种发自内心的恶心是从姚复看了书信开始的——有什麽东西似乎冥冥之中走上了老路。
天梁和太白这些日子不知道做什麽去了,似乎是参加什麽盟会。连星死士在江湖上也有些地位,想必得给天梁和太白取个花名掩人耳目了。
应瑕去街上买了些什麽活的东西回来,一只铁笼子,红布盖着,谁也看不真切,晚上回来时便把东西塞进了床底,姚复直觉不是什麽好东西,也不敢俯首去看。
她把狐狸放在床上,点燃了一支蜡烛,她的脸在烛光下忽明忽暗,清冽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喜欢我吗?”
“喜欢。你今早不是问过了?”姚复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把胳膊搭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倾着。
应瑕勾唇笑了笑。
“我是应瑕,也不是应瑕。应摇光是我父亲,也不是我父亲。”应瑕看着摇曳的烛火,似乎陷入了回忆。
真正的她早就在十五岁那年死了。
阖闾城闻名的不止是烟雨,还有丝帛丶刺绣和茶叶。作为皇商,应摇光也是一个合格的政客。他知道皇帝喜欢什麽丶贵妃喜欢什麽,便带着全家老小去阖闾城采买那些名贵的织品与茶叶,尽管路上的土匪尚未解决。
回程时果真遇了土匪,应摇光的妻子丶儿子和长女无一例外,全部命丧黄泉,小女儿也失去了踪迹。
他上报了货物丢失的情况,却带着尸体回了平阳,请了巫医跳大神来招魂。
“两地相隔千里,怎麽可能把魂叫回来。”应瑕嘲讽地一笑,“彼时我——真正的我正在打仗呢,便莫名同我的兄弟一起到了这里。巧的是,哥哥和我的名姓与他们是一样的,连相貌也相差无几。
我们寻了机会,偷偷回去了,两个人吃了所有山匪——那些穷凶极恶之人的心脏,真是鲜美啊。”
“然後应摇光带着我们见了涂山氏。也许应夫人真的和她有些交集,我也和她有交集。她一眼看见了好友的遗孤的身体里换了人,第一句话便是说:你分明千年前就死了。从那以後,应摇光就知道了他的一双儿女不是性情大变,是从内里换了人。”
她忽然一笑,鼻息引得灯火晃了一晃,接着又说:
“天命垂怜,给我重活一次的机会。我原本的人生混沌丶迷茫。我的时代信奉天命指引,可是在这里,我失去了与‘天’的联系,从前是一片荒芜,未来也是旷野。
我不知道活着的意义,直到遇见你——我本想直接吃掉所谓夫婿,但是我看见你时犹豫了。从那时起,我就认定了你是天命之子。”
姚复听的半懂不懂,但他明白最後一句话的含义,心中不由带上一抹欣喜——他与别人是不同的,至少在应瑕心中有一席之地。
他正待开口说些什麽,应瑕却擡脸看向姚复,脸上带着探究的笑:“你现在看见的,是一个来自千年前的孤魂野鬼,还是吃人血肉的恶鬼,不怕吗?”
姚复摇摇头。她说的话太过不可思议,应瑕也不像是会撒谎的人,只是吃人也太过匪夷所思,不排除瞎扯的可能性。
应瑕有些怀疑地看了他一眼,随後提起袖子,挡住半张脸,一双眼睛妖娆又嘲讽地看了他一眼,袖子挡住整张脸又放下,再露出的脸却是青面獠牙宛如夜叉。
“那现在呢?”好像漠北沙石磨砺的尖锐声音响起,姚复确实被吓了一跳,被这奇怪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能把声音变回来吗?”姚复按了按一边耳朵,随後往前凑了一点,仔细端详应瑕这张新脸,“你什麽时候学的变戏法啊?照你说的也应该是个人啊?你这怎麽变的啊?”
看着不像是面具,姚复伸手摸了摸应瑕的脸颊,触感柔软细腻,与这张坑坑洼洼的夜叉脸完全不符。
果不其然,下一秒应瑕就跟触电一样往後猛然倒去,脸蛋也变回了原形,她伸手挡在面前,有些羞赧地回应:“你看就看,碰什麽!”
“你还能变成什麽样?再给我看看呗……”
“睡你的吧!”
应瑕负气起身,抱着狐狸上了床,姚复只好撇撇嘴,拉了几件衣服铺在地上,打了个简要的地铺。
涂山氏半睁着一只眼,看完了这出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