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
月光穿过树林,斑驳的树影映照在褐色的土地上,四周静谧无声,一人坐着一人站着,双方仿佛要把对方的眼睛互相盯烂了。
陆玄问出那些问题之後,耿烁也不着急回答,与一早表现出的慌忙软弱样子不同,现在他只是坐着,片刻後才站起身来,往外走。
距离茅草屋有一段距离後,他才停了下来,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就知道会有这麽一天。”然後看了陆玄一眼,“陆公子还真是沉得住气啊。”
耿烁能开口说话这件事,陆玄并不是很惊讶,一开始确实是被他精湛的演技给欺骗了,捡到令牌之後,他开始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耿烁对为何一见到陆家令牌就跑,始终没有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说他是在街上听说他们在找人的,这说明那时他并没有马上离开客栈而是一路跟着他们,竟然一路跟着他们,又不怎麽会不知道他们到了茅草屋,还莽撞地跑了过来,甚至最後引导他们到盐池调查真相。
这一系列举措都不应该是人面对恐惧时所应该有的应对之举。
“你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你,”耿烁道,“你问我是不是参与者,我确实在这当中做了一些事,但准确来说我是被胁迫的,我是一名妖医,既和人打交道也和妖打交道,人和妖在我眼里没有分别,生病了也一样需要医治,忽然有一天一群人找了过来,告诉我一个疯狂的计划,并要我参与其中。”
“起初我不同意,怎麽会有这样的疯子,想要把人变成妖,妖想变成人,我见多了,可把人变成妖,我还是头一回听到。”耿烁笑了出来,“就算我不同意,最後还是不得不参加他们的计划。”
“这实在和我过去三十多年的经验和观念相违背,治妖救人的刀变成杀人沾血的刀,看着一批批进来又一批批运走的人,我尝试过麻木,最终还是无法面对道德上的谴责,我逃跑了,”耿烁指了指自己的腿,“这就是代价。”
陆玄问:“找你的人是谁?这件事你知道的又有多少?”
“别着急,”耿烁道,“挺久没人和我说话了,今晚我想说多一点。”
“……”
“你问我找我的人是谁,是想问主谋是谁吧,可惜我也不知道,那些人很谨慎,每次来密室都戴着黑纱圆帽,看不清脸,就连声音也是假的。”
陆玄攥紧手里的令牌,正想问话。
耿烁便道:“那块令牌我见过,什麽时候看到的……应该是我第一次准备逃出去的时候,每天把人当牲畜一样对待,做久了就连感觉都开始麻木了,我不再对那些跳动的生命有敬畏,他们就像案板上的猪肉,随便你怎麽弄,最後我觉得我和他们也一样,”耿烁伸出手挽起袖子,两条手臂皆是密密麻麻的划痕,“连痛觉都感受不到。”
“……”
“所以我觉得必须做出改变,我想跑,但是每次都被抓回去,”耿烁看了一眼陆玄手上的令牌,“有一次我差点成功了,却刚好撞上一个人,他腰间挂着的正是这块令牌,後来我才知道,他才是背後指使一切的人。”
陆玄脸色更沉了。
“跑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多少次我记不清了,一个废掉的妖医也没有什麽用了,我用药假死,最後从大齐山上爬了出来,”像是陷入了过去的回忆,耿烁脸上浮现出痛苦绝望的神情,“我自暴自弃地躺了两天,最後遇到了这群孩子,一开始是两个,最後越来越多,是他们让我感受到生命跳动的力量,原来生活也可以那样简单丶那样鲜活。”
陆玄不关心耿烁的遭遇,也不在乎他的想法是什麽,他只想知道陆家在这件事当中究竟是扮演了什麽角色,以及手持陆家令牌耿烁口中的背後指使者究竟是谁。
“你可曾看清他的容貌?”
耿烁摇摇头:“这个人十分谨慎,从来都是遮住自己相貌的,来密室也不过几回,容貌如何……大概没有人知道。”
“你想知道的,我所了解的就这麽多了,”耿烁道,“你是陆家的大公子,但是我看你的样子对这件事也毫不知情,也许你应该查一查你们陆家。”顿了顿,他又道,“你也可以把这里的一切忘了,当不知道,今晚所说的每一个字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向第四个人提起。”
陆玄道:“第四个人?”
耿烁擡了擡下巴朝许落的方向努了努。
陆玄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在一个不算宽大的树後看到了一片没有被遮盖住的衣角,那些像碎片一样混乱沸腾的情愫,在这个瞬间静止了。
许落见藏不住了,只好自己站出来了,她看着陆玄,有些心虚道:“如果我说这一切都是巧合,你相信吗?”
见陆玄没说话,许落又道:“我不是故意要跟踪你的,刚巧打开窗就看到了,其实……”
“嗯,知道了。”
耿烁走後,许落就和陆玄并排走在一起,其实她的跟踪技巧并不完美,相反很拙劣,可即便是这样,陆玄都没有发现。
这足以说明,他有多心不在焉了。
两人沐浴在月光下,影子被拉得老长,夜晚的凉风轻轻吹拂着,走了一小段距离後,陆玄道:“你似乎每次都能找到我,在无欢镇丶在天荡山丶在猎妖大赛上,现在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