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带走迟雾。
温程安站得离她们很远。
但还是清楚地听见一句。
“我没後悔,可是我已经没了小雾,我现在要带走另一个小雾有错吗。”
温程安脑袋不笨,安丁园里只有一个“雾”。
一瞬间就想到迟雾。
他不理解她们的话,只知道迟雾要被领养走了。
温程安到现在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什麽想法,他只知道他有点儿兴奋,因为迟雾要走了,于南就会被迫只和他做朋友了。但他又有点难言的不情愿,因为迟雾是第一个给他打下“烙印”的朋友。
虽然是很疼的一道疤。
迟雾知道自己要被领养的时候是什麽表情来着?
哦,很冷漠的表情。
像他不是话题中心的“迟雾”一样。
当时的迟雾正坐在安丁园门口的小秋千上,等于南。
于南放学比他们晚。
但温程安知道,哪是放学晚。
是于南要出去赚钱。
至于怎麽赚的,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于南隔三差五就会拿着把钱给迟雾买书。
迟雾床头摞着的书越来越高。
迟雾也越来越依赖于南。
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不容第三个人插进去。
温程安就是那个强硬地插进去的小木棍。
他像只会抄作业的小孩儿,也想给迟雾买点儿什麽来加深感情,但他没钱,要说有,就是他进安丁园前从家里拿走的金刻护身符。但那个他不敢拿去换钱,因为他只有那个了。
他真怕把那个也卖了之後就真成了什麽都没有的破小孩儿。
他尝试问于南是怎麽来的钱。
于南不说,他就自己琢磨。
但哪都不要童工,尤其是他这种豆丁大的童工。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迟雾和于南中间那条线越系越紧,甚至隐隐要成了个再也解不开的死结。
温程安也坐上小秋千,挨着迟雾。
当时的迟夫人和院长就站在不远处,像是隔着道透明的玻璃在看已经相中的商品一样,用一种像巨口一样贪婪的眼神看着迟雾。
不过迟夫人的眼神没有买卖商品时那样游刃有馀的打量和冷静,反倒隐隐像濒临崩溃的边缘,恍若随时会拿起锤子砸烂商店里一切阻拦她的玻璃,掠夺走她心仪的商品。
那时候的温程安意识到。
迟雾是个有价值的“商品”。
他的价值,或许还要远超于南那个靠自己来一点点镀金赋值的好孩子。
秋千被风吹得开始缓慢摇晃。
视野也由低至高地寸寸上升。
在温程安看来,一个商品最好的归路,永远不是孤独地待在冷冰冰的展柜里被成千上万的人用视线纠缠,并且用粗略地语言来对其估价,判断其到底是否值当,而是被一个会爱护它丶珍藏它的买家带回家。
他无法判断一个合格的买家究竟是于南这样会日日为它拭去灰尘的人,还是一个用闪亮聚光灯将它供养在肃穆高台上的人。
但温程安知道,如果迟雾走了。
迟雾不愁吃穿,不会被人再骂怪物,而是被金钱堆砌着抚养;至于于南,也会飞鸟归笼,做些好孩子该做的,而不是用那双手瑟缩着去赚钱。
温程安问迟雾打算走吗。
迟雾说不走。
他的视线像早就抛出去的矛,始终定点在看不见尽头的远方,等待着一个随时会出现的聚焦点。
天气很冷,迟雾的鼻子冻得红红的,手也缩在衣袖里,可他还是在外面等,因为他知道如果于南回来看见他在外面冻着会心疼。
他那点儿聪明劲儿都用来讨人怜了。
温程安也陪着他等。
温程安也跟他一起望着远方。
但远方分明什麽都没有,除了雾茫茫的天,就是荒凉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