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没拉,昏黄的夕阳从窗外闯进来,就像梦里一切逼迫他学会遵守法则的场景。
于南的半张脸埋在光里,眼睫在脸上投出条暗影,就像是弯小舟。他顺势坐到床边,极具耐心地伸手一点点擦去迟雾脸上仍留存的湿痕。
他轻声说:“你刚才在叫哥。”
迟雾怔松地盯着他看。
于南笑笑,又说:“你有哥?你是被哥哥抛弃了吗。”
“抛弃”两个字就是最利落生硬的铁锤,直接将迟雾敲醒。
迟雾倏然往後躲了躲,躲开那只手的再次贴近。
他抿抿唇,才说:“于南,我给你找药和水只是单纯想那麽做,你没必要强迫自己来还人情,你说那一句‘生日快乐’足够了。”
他的喉咙像堵了滩粘合剂,根本发不出声响,他这句话几乎是无声的。他只能努力拼凑出一句还算有逻辑的话。
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麽。
他真的没办法学得更出色了。
于南指腹沾着的眼泪聚集成水珠,顺着他的手指一路滑到掌根,又没到衣袖里,仿佛迟雾的泪借着他的手又哭了一次。
湿漉漉的感觉贯穿手掌,于南盯着迟雾看了半晌,突然觉得,他看错了人。
于南原本以为迟雾是孤儿院里最聪明的,因为他看起来知道的最多。但现在于南发现,迟雾其实是那个最傻的,因为他能把一件能用来讨债的恩情随便就说成只是单纯想那麽做。别的孩子要是扶了人一把,都至少要让对方吃饭的时候让自己道菜。
但迟雾只要一句生日快乐。
还是他随口说的一句。
迟雾紧盯着于南的手掌,以此来控制自己不再看向于南的脸,不再观察他的表情。
迟雾不想再看见什麽藏着话的表情了。
他只想装傻。
于南却再次伸出手,丝毫不给迟雾闪避的机会,当然,他也没能力再一次闪躲了。
于南将遮住迟雾眉眼的头发往後拨了拨。
迟雾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避免突兀的气息惊扰到靠近的人儿。
于南感知着他的小心翼翼,有一瞬觉得自己就是个贱骨子。
迟雾靠近他的时候,他要退後。
迟雾退後了,他反倒像贴上去了。
直白坦荡的好意就像壶热水,只会把他这朵腐败的花浇死,而这样绕着弯儿又藏不住的笨拙反倒成了最好的肥料,让他这朵烂得还没那麽彻底的花又重新看见了点儿太阳光。
小孩儿的心思很容易看穿。
当你总是被拖进泥潭里的时候,再穿着雨靴踩进浅水池里就能很轻易地站稳了。但胆怯的人刚在水池里站稳时总是怀疑还有後陷,可当他来回淌两遍後,就会渐渐地丶渐渐地一点点放下心。
于南像闲谈般低声问:“梦到什麽了?”
迟雾不知道该不该说,他想说,但是梦就像是无数个充满苦水的烂片拼凑在一起,他还不会讲好听的话,描述起来一定又臭又长,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于南肯定又要讨厌了。
迟雾张张嘴,片刻後又闭上。
于南颇有耐心地等着。
他的手指一直在迟雾眼尾处轻轻压着,只要那儿在淌出苦水,他肯定能第一时间拭去。
迟雾等了半天,他都没有离开的意思,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丶温吞地说:“梦到……。。有人说我是小狗。”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具有概括性的话了,这样好像就能听起来没那麽啰嗦丶没那麽招人讨厌了。
顿了顿,他见于南还没有走的意思,才又哑着嗓子补充了句:“不是小狗,是狗,他们说我是狗。”
这句话落,眼泪也跟着一块儿往下淌。
好像不值钱的水在脸上洒。
于南没直接把眼泪给他堵住,而是等着眼泪顺着条弯曲的轨迹滑到鼻梁上,才伸手给他蹭掉。
于南接着问:“然後呢。”
迟雾抽了下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