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戎观察着四周的布局,这里有个很复杂的封印,气息很熟悉,但他印象中从未见过。
他又凑近观察那个被关押的人。
气息实在太微弱了,还能活多久呢?
带着腥咸海水味道的呼吸在不经意间喷吐在青年鼻尖。
于是裴阑从半昏迷中彻底醒来,察觉到面前的能量体的视线。
他擡起头,发丝从肩头散落几缕,他伸手试图触碰面前的人。颤抖无力的指尖碰上一个硬物,传来的触感冰冷粗糙,似乎是犄角。
“抱歉……”裴阑气息不稳,声音虚弱,甚至咳出一口血,“连累了你……”
血色在苍白的唇上晕染开,像雪地里盛开的红梅,星星点点。
神明是宽和的。哪怕这些他庇护的人朝他倒戈,哪怕他将消散。
柯戎这时还听不懂他的语言,但他感受到面前这人的情绪波动,连带着自己也无端生出一丝悲悯。
一道白光自裴阑瘦削苍白的指尖流向柯戎。他用尽了最後一丝力量,希望能保住这位无辜的外来者一命。
神明消散了。
带着梅香的清冷气息消失在皎皎月色中,只留下几条染血的锁链。
与一地月光。
那时的外星怪物根本想不到,自己如此轻易就被种下了心动的种子。
阻止末日的任务迫在眉睫,柯戎看着这些人仓皇忙碌,总觉得不对劲,联军的背後必定有人在作祟。
有人……或者神,图谋不轨。
尤涅乌斯在这位难以控制的外神身上身上施加了最恶毒的术法,他的所有攻击都将会千倍百倍地返还到自己身上。
怪物快气笑了,一群蝼蚁布下的局,居然要他鱼死网破才能挣脱?
联盟军试图用先前的方法,引渡柯戎身上的力量。
皮肉被绞烂,白袍人寻找着他的心脏,寻找他的力量根源。原本就像烂泥的怪物,变成了真正的血肉混杂的烂泥。
他问自己,为什麽不挣扎,为什麽不逃。
太奇怪了,明明破釜沉舟有概率脱离这些人的禁锢,他却没有这麽做。
被鬼迷心窍了吗,还是说对虫豸的行为太好奇,想观测他们的下一步动作?
意料之外的事发生——法则不接受柯戎的心脏。如果说先前的灾难是打开了大坝的闸口,现在便是彻底决堤。
面对愈加恶劣的现状,尤涅乌斯想出了更残忍的方法。
怪物的本源是宝藏,是内容物,可以被剖取,可以被瓜分。
因而人们将它肆意取用。
他们将外神的“心脏”分为七份,作为“燃料”,投放到各地。用这种无比强硬无比浅薄又无比简单的方式,阻止末日的继续。
柯戎看着心脏跟他一样被捣烂,被分割,他的力量被瓜分,流落各地,再难寻回。
祭坛上的残肉碎骨被铲起,怪物的血混着神明的血,被送进海里。
那是死寂到宛如葬礼的一段路程,被装在集装箱里的柯戎分出奄奄一息的心思,莫名想到,才见过一面就跟人血肉交融难舍难分,是不是太超过?
神明的血不会回应他,墨色的神明本人也不会。
箱子内漆黑一片,只有呼吸薄弱的怪物。
柯戎真的很想问问他,曾居于至高峰顶的守护神冕下,你要守护的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吗?
怪物的本体被封印在安菲特海的中央,以此为中心,海底火山喷发,形成刻托群岛。
世界勉强被守住。
主导者们自欺欺人,勒令所有人不许透露弑神的真相。後世传颂的版本中,那位身着白袍的人类首领成了救世主,柯戎成了被召来的邪神丶怪物,而人们对他的分尸与讨伐,成了替天行道。
恒星历第一万年,旧神体系的一切秩序与影响彻底崩解消散,新历纪年开啓。
人类与自然的演变进程无休无止,如同日月轮转永不交轨,晨昏更替永不失衡。
但往後,无人再能被至高峰认可。
在长夜迫近的那一刻,衆人毁了他们的月亮。
夜使被排除在故事外,他的痕迹被逐渐消去,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出。那些人抹去了他的一切,世上不再有智慧的新月与引路的烛灯。
如今再有人登上乌瑞亚峰,不会发现这里曾有一片白梅林,不会记得有一位如皎皎夜月的神明曾在此垂眼看世间。
真的没人记得吗?
不。
沉入海中的外来怪物会永远铭记,那位神明在月色中触碰他的犄角时,温柔又强大的模样。
暗无天日的幽深海底,颓然阒寂,如同提前来临的一场旷世永夜。
山川倾颓丶日月失轨,你与我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