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背脊一僵,片刻後沉默地坐了回去。
“随便你怎麽理解,”卫北临垂着脑袋,盯着脚底满是沙砾的石地,声线冷得像冰,“当我善心大发,想做点慈善都行。”
虽然他低着头,褚雪镜依旧点了点下颌,“那王爷接下来想怎麽办?”
男人掀眸望向她,平日里她不喜施粉黛,今日日子特殊,本就娇媚的眉眼被妆笔勾勒得更加明媚动人,漂亮得能轻易拨动任何人的心弦。
那又如何呢,再好看的妆也不是化给他看的。
卫北临磨了磨牙,眼皮耷下,“自然是回北境。”
他在金陵闹了这麽大的乱子,虽说有一部分是皇帝在推波助澜,但事到如今,哪怕他不愿回,也不得不回了。
他说完这句话,诡异的氛围又一次蔓延在两人之间。
褚雪镜的沉默宛如一记警钟,彻底敲响了男人一直悬挂在心头的结。
“褚雪镜。”
卫北临连名带姓地叫她。
女人掀了掀眸,“王爷有何吩咐?”
“别叫我王爷!”他被这个疏离又公事公办的称呼惹得心烦,想发火又发不出,只能压着嗓子道,“你就这麽爱戏耍我,每次看到我因为你的一个称呼丶一句话就气急败坏,你就很高兴是不是?!”
他说这些话甚至不敢擡头看着褚雪镜的眼睛,褚雪镜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一言不发。
然而冷淡的沉默只会令人愈发失去自控力,气她无动于衷,也气自己不争气。
卫北临攥着指节站起来,语速飞快,“现在金陵人人都知道我抢了萧胤玦婚,你和我已经洗不脱干系了。”
他仍然不敢看褚雪镜的反应,自顾自地放着自认为的狠话,“当初是你说会和我回北境,哪怕…哪怕是你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女,也必须履行承诺。”
他像是忽然找到了支撑他这麽做的证据和理由,终于肯擡眸看着她,只是语速仍旧未减,“我会带你回北境,你哪都不许去,哪丶都丶不丶许!”
男人偏过头,半晌找补似的说了一句“这是你戏耍我的惩罚”,话罢转身便走,连辩驳的机会也没留给她。
……都是称王的人了,明明干的是“强制”“偏执”的戏码,偏偏做得一副好似被欺负了似的。
褚雪镜捂着他的氅衣,隐约听见他安排属下统筹归北的事宜,一整日的奔波疲惫仿佛都涌了上来,催促着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等她再次睁眼时,她人已在布置妥当的马车上,身上盖着氅衣,她怔了怔,扶着车壁坐起来,厚氅顺着她起身的动作滑下。车外响起有节奏的敲击声,她撩开车帘,对上男人深色的眸瞳。
“好运煮了些粥,”他道,“我给你盛一些。”
他似是本是试探她有没有醒,褚雪镜轻轻应了一声。
片刻後,卫北临端着热粥躬身登进车中,坐在她身边,从怀中取出干净的帕子垫在瓷碗周围,“眼下只有这些,先凑合吃一点,小心烫。”
碗周即便围着布帕,手心也能感受到热粥散发出的温度。
褚雪镜拾起汤匙,缓缓搅弄着手中的甜粥,问:“我睡了多久?”
“一整天。”卫北临抿了抿唇,马车中只有一盏小烛灯,遮去了他一天一夜未眠的疲惫,“我差人回金陵问了钟大夫,钟大夫说你体内馀毒未清,嗜睡是常有的事。”
“嗯。”褚雪镜没有否认,她虽睡了许久,此时却奇怪地感觉不到饥饿感,“现在走到哪了?”
“才出金陵,明日白天应能到罗州。”他下意识隐瞒迟迟未出金陵的缘由,低声道,“等到了罗州,吃食便多了,到时你想吃什麽差好运去买便是。”
褚雪镜不置可否,舀起甜粥吃了两口,很快就不动汤匙了。她这副身子怪就怪在,有时莫名就觉得饿得浑身发冷没有力气,有时许久不进一滴米水都毫无感觉,哪怕她知道必须要吃东西才能补充消耗的力量,也很难强迫自己吃下多少。
“不合胃口吗?”卫北临问。
“不是,只是不饿。”褚雪镜垂眸,指节拢着瓷碗,她看不清碗中粥的样子,但能闻到甜香,深山老林里还能找到蜜糖,确实为难他了,“我没事,可能睡得久了……”
“你惯会嘴硬。”反正说来说去也难从她嘴里听见一句真话,卫北临夺过她手中的碗放在车中央布着的小几上,“吃不下不要勉强,反会亏了身子。”
褚雪镜不喜欢别人说她逞强,她向来只做对自身利益最大化的事,怎麽会是逞强,“我……”
“不听你狡辩。”卫北临堵她的话已经得心应手,扯开帘子对好运道,“东西煮好了吗?”
好运应了一声,将装好的小壶通过帘口递给他,“冷热正好,王爷放心。”
“多谢,”男人把小壶提进来,借着马车内的烛灯扒开壶塞送到褚雪镜手边,“花蜜水,至少比粥好吞咽,难受的时候喝一点,不容易烧心。”
褚雪镜长睫扇了两下,她能看见壶口被烛灯映出的微光,许久没有动作。
“不喜欢了吗?”
男人握着壶身的手指紧了紧,他能想到的帮褚雪镜缓解身体不适的办法只有这些,钟远良也给不出具体的法子,一时让他有些心燥。
世间万物生,法理千万,所谓大千世界,他倒不信没人能治好褚雪镜的病。
只是怜惜她,为何千千万万人,偏要她受这个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