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泫然欲泣,行礼行得更深了:“见过鬼王大人。”
屋渡厄一记眼刀甩给狗尾巴,沉默两秒上前将人扶起来,面对张员外充满幽怨与期待的眼神,干巴巴地道:“你好。”
见屋渡厄这麽平和待人,张员外别提多感动了,眼泪啪啦啪啦流出眼眶,就要把自己这一段“走马上任不成,去泥犁鬼王告状还差点被锁魂使押走”的不公遭遇好好诉苦一番。
屋渡厄却一摆手,道:“你的事情我稍後处理,我这次是来报仇的,其馀的事情都暂且放一放。”
张员外一听她急着杀追明神女,立即噤声,远远的退开。
一直笑眯眯的狗尾巴凑了上来,揣着的手一伸,拦住了屋渡厄去路,嘻笑道:“鬼王大人莫急,都已经等了九百年了,岂是差这几句话的功夫?”
屋渡厄提唇嗤笑一声,垂眼扫他一眼满头的花花草草,低声道:“我耐性不足,看你有几句话要说了。”
狗尾巴伸出三根手指,道:“我只问你一句,交代一句,劝告一句。”
屋渡厄痛快道:“你说吧。”但听不听,是她的事。
狗尾巴笑容收敛了许多,弯着的眼睛放下来,平视她问道:“刚才我所说关于‘天衰’的话,您可听到了?”
屋渡厄冷笑:“没有听到。”
狗尾巴也是笑道:“那小仙再为您讲一遍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屋渡厄立即反口,眼也不眨道:“我听到了。”
“那就好。”狗尾巴伸出第二根手指,“这句话是春神要我交代您的——那日他找到追明神女,说了您这几百年忍受的怨痛之苦,追明神女十分愧疚。”
屋渡厄“噗嗤”笑了出来,这一下把狗尾巴笑得一愣,头顶上的花草都瘆得立了起来。
屋渡厄笑完,眼神脸色具是冷漠无比,神情下隐隐压着的怒火有了失控的兆头,鬼王玄剑感应到主人的杀意,立即从身後化出一道黑雾盘绕在她的手臂上,凝聚成了一把锋利的黑剑。
“说完第三句,就让开路。”屋渡厄不容分说。
狗尾巴想退,又不敢退,他头上压着那麽多神仙,只好硬着头皮迎着阿鼻鬼王的杀意故作平静道:“第三句是元初的劝告——你可以不管追明神女乃至天衰之後人间百姓的死活,但是屋氏一族,你总要想一想。”
“说完了?说完了走。”屋渡厄露出了凶戾的笑:“免得待会溅一身血。”
她说完拔腿就走,挥剑横扫,将前方云遮雾绕的仙云尽数挥散,朝着辟战宫内的杀神殿而去。
天界祥和,突然来了一道地府的无间气息,就如同油锅里倒入了一碗水,这几日一直等着看这出热闹的神官仙官们一感受到这气息,就知道好戏要开场了,立即放下自己手边的事务,百忙之中也要放出一缕注视的灵隐,纷纷齐聚在了杀神殿上空。
就见辟战宫内等着早早准备好的一衆武神,各个手持法器,面色愠怒威武,分列大殿门前两旁,为屋渡厄让出了一条宽敞大道。
女武神将手中的青龙戟一墩,地面裂出一块网缝,沉声威胁道:“不管过去恩怨如何,现在追明神女是我们辟战宫宫主,堂堂杀神,允许你登门寻仇是给你面子,你要是真敢伤害她,本将军就算被贬,也要与你拼上一拼。”
屋渡厄轻飘飘扫她一眼,连句话都懒得说,脚下缩地成寸,闪到了杀神殿内。
殿内一片清净,无香无云,高耸的殿顶挂下几十条黑白色帷幔,一直垂到地面,受到屋渡厄进门时的微风影响,缓缓晃动,令空旷的殿内多了无数飘摇的影子。
在这些漂移不定的帷幔之後,殿内的宝座上,正盘膝打坐着一名女子。
祖万杀身穿一件黑白色的道家对襟长衫,眉间一点朱砂竖纹,除此之外浑身上下全无一点艳色,然而眉眼却柔婉清秀,嘴角微微含笑,长了一副不论怎麽看,都能看进心坎里的温柔多情脸。
但屋渡厄却吃过这张脸的苦,正是因为看着漂亮又清秀,才会忽略了这个人根本没有感情的可怕之处。
正如狗尾巴所说,等了九百多年,眼下见到了祖万杀,屋渡厄反倒不着急手刃仇人了,她拎着剑徐徐穿过帷幔,仰头看了看杀神殿内宛如灵堂一般的装饰风格,冷笑一声:
“你倒是变得机灵了不少,知道我要来杀你,灵堂都布置好了。”
祖万杀睁眼,从宝座上跳下来,身姿轻盈,转眼就闪到了屋渡厄近处的一块帷幔後面。
她表情平静,直勾勾盯着屋渡厄,炽热复杂的眼神从飘忽不定的薄纱後透出来,两个人皆是沉默了很久。
最後还是屋渡厄先划开眼神,提着唇角冷笑问了句:“怎麽了,知道没脸见我,就躲在帷幔後面掩耳盗铃?”
“嗯。”
轻柔温和的声音应了一声,缓缓擡起纤细的手腕,将帷幔拉开,缓慢又坚定地朝屋渡厄走上近前。
边走边用叹息一般空灵丶委屈的声音,眼含泪光说道:“这麽多年来,我一直都很後悔,一想到你,我就心如刀割,恨不得以死谢罪,渡厄,我真的……一直都很痛苦。”
她说着柔若无骨的素手就要搭在了屋渡厄的肩膀,却见屋渡厄忽然朝她展颜一笑。
——一个灿然又开朗丶实在没忍住的笑。
祖万杀心里一凉。
果不其然,屋渡厄一笑间,鬼王玄剑铮然而出,直接穿透了她的腹腔,刺入了身体。
祖万杀原本哭得恰到好处丶楚楚可怜的泪水被疼得直接飙出了眼眶,滴落在了剑锋之上,人也因为这股巨大的刺穿惯力,跪倒在了屋渡厄面前。
她仰头看向屋渡厄,脸上委屈的丶痛苦的表情完全消失了,只剩下毫无波澜的平静,一双乌黑的眼睛更是黑到了深渊里,没有一点光亮地看着屋渡厄。
屋渡厄擡起闲着的左手,抹掉溅到了自己脸上的血滴,道:“还以为你能有什麽长进,说谎还是这麽差劲,但做人这方面倒是一如既往的可怕。”
嘀嗒丶嘀嗒……
祖万杀低头看一眼自己腹中流出的血水,象征性地擡手捂住了伤口,但却没有把剑拔下来。继而仰头,眨眨眼有些俏皮地问:“我没骗过你,你怎麽知道我说谎差劲?其实我说谎的本领可好了,我还没向你展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