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靠北,初冬寒风已是冻人,袁成桂也不说请人进屋,“若如此,又何必陛下亲自来?”
幽州军大营,一轮巡视,人或马神气皆备,叫人心旷神怡。
营署之中,许是呛了冷风,热茶进喉,袁成复忍不住掩口一阵轻咳。
几步外对着沙盘朗朗道来的武官不由顿了语气,擡眼看看燕王神色如常,又继续讲幽州攻防布置。全部讲完,忐忑地等那颇为年轻的新皇点评。听闻圣上身负武功,真正见了却和常人无异,气势远不及堂中橙云内卫。
“父亲向来放心幽州的事务,我自然也没什麽好说。”袁成复点了头,只是有些无奈地扶额闭了闭眼,“甘州粮草供不上,凉州即便还有兵马两万,也不好再发。陇西和蜀地的粮食虽早已备下,金人就在眼前,此时调运无异亡羊补牢。”
袁成桂冷冷道:“凉州两万兵马,李侍郎在,甘州火药充足,足够了。戴明望又不想打?”
袁成复招招手,卢琛立即奉上凉州快信一封。袁成桂两眼阅毕,不由一声冷笑,“如此看来,两个儿子一死一残,倒像天意。陛下何意?”
“朝中还有人提议,从幽云派兵袭击金国东部,以解甘州之围。”
旁听武官不由露出吃惊神色,即便霍去病再世,也难以达到这等荒谬的要求吧。
袁成桂微微皱眉,没说话。云州易乱,叛军被完全剿灭也不过四五年,此时出兵西进草原,不说金人是否膘肥马壮,单其他小型部落之袭扰抢掠,也是每年秋防重点。
燕王不开口,皇帝也不再说。屋中立刻安静,只听得窗外冷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半晌,袁成桂叫人换碗姜茶,“我有个办法,想来颇合陛下心意。但,陛下须先从我手中取剑。”
“好。”
“陛下不可!”
竟是卢琛逾礼,方要跪地就被袁成复翩然起身按住。“卢大侠不必说了。”
袁成桂看在眼里,嘴角勾了若有若无的笑,他向来不做赔本的生意。
燕王性冷,府上摆宴待客也不见得铺排。乐师低头奏着雅乐,主客两人,身後各站一陪侍。
给袁成复倒酒的是个颀长昳丽的男子,穿戴像个儒生,又少些书卷气。此人知客人身份尊贵,举止小心矜持,偶尔和燕王对上视线,却又忍不住眉眼含笑。燕王敬酒,袁成复忌口,仍不能喝酒,他便自觉替人喝了。
酒闻着清淡,飘着桂花的香气,但几杯下来,这人看着清醒,眼神已有些飘忽。手一滑,酒液眼瞧倾洒在客人怀里,实际玉杯好好在袁成复手里接着,一滴未露。
袁成桂忽地笑了,招招手把呆愣跪着不敢动的人喊过来,然後不由分说揽其入怀,摸了他登然发红的脸,“陛下,莫吓着美人。”
“我自然不如三哥怜香惜玉,昔时箫曲名动京城,不知可有机会一听?”袁成复举了杯,浅呷一口酒,却是苦辣,又忍不住一阵咳。
袁成桂挥手撤了乐班,让乐师到庭院吹箫之前,还浅浅印个吻在他嘴角,眼里却不见几丝温情。
侍者都远远退去,袁成桂起身,与袁成复共坐一张案几之前,能看见院中枫树下的人影。
“伤得重?”袁成桂示意袁成复伸手,替他把了脉,“看来卢大侠没骗我。”
“三哥何意?”
“昨夜他来找我,请我放弃比武。”袁成桂又倒了酒,自己喝了,“说你中了毒,用不了内力。呵呵,他对你,也挺照顾。”
袁成复有些奇怪,奇怪的不止一处,“我当三哥不喜桂花。”
“种在院子里,味道太浓,做成酒,刚好。”许是和着落叶萧瑟,箫声有些幽怨,“那棵红枫,亡妻种的,我总陪她在树下弹琴。後来觉得听箫也不错……牡丹,你亲手种的,比什麽都好,金银珠宝丶几封轻飘飘的信,这王府,总是空的。回京做什麽?宫城那麽大,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仲夏,这位子你坐了,好,也不好。我说他是你二哥,他不会当你是弟弟。何况如今你要挣个名声。他跟刘夫人很像,认准的事不会再变,他也有那个本事。我为何学武,没有皇子愿受军旅的苦难,是他给我指的路,他好像早早预见我会厌烦身边的一切,给我找了最名正言顺的路。
“军旅之中,为自保,总要学些医术。我十八岁认识卢大侠,他兴许有三十,言谈颇傲,即便我帮他解决了他那门派不值一提的破事,他教我正骨丶针术也是不情不愿。真快啊,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仲夏,你可想好了?出兵与否,即便我替你担了,终究是你的决定。”
“这是最好的选择。”酒喝不喝得,此时也不在意了,袁成复跟袁成桂碰杯,一饮而尽。
箫声停了,袁成桂没发话,奏箫之人在树下也不敢擅自离开。飘了雪花,柔黄灯光下人影形单影只,惹人怜爱。
“确实人间少有。”
袁成桂淡淡一笑,“可惜。”
“可惜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