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探头看去。
「这土已经板结,最上层都已经黄得发白,是最瘦丶最贫瘠的土地之一。这种土地越种越穷,种什麽死什麽。如果周围有足够的水浇灌还好,加上勤施肥,说不定还能养回来,可你看这里哪里有水源?你再看周围的山脉,这里几乎看不到什麽大型山脉,就算有山,也只是几座光秃秃的荒山。」
大汉把土块扔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的人什麽都靠不上,要麽离开这里,要麽就只有等死一条路。」
少年看看大汉,又看看周围,他能感觉出来大汉似乎在寻找什麽,否则他也不会特意在这里停留下来。
少年正要开口询问,就听──
「咳,这位大兄弟,你们这是打哪儿来啊?」一名肤色黑瘦丶个头中等的男子抓着一条扁担,凑过来用当地话问道。
还好大汉和半大少年对於方言的理解都没有什麽障碍,听男子搭话,便一起看向他。
只见这名黑瘦男子一身破袄,袄子绽开的地方露出了充当填充物的乾草絮,腰间只扎了一条草绳。他下身没穿裤子,只在腿上绑了乾草遮寒,脚上一双破烂草鞋,草鞋头还露出了两个黑漆漆的大脚趾。
男子头发随便用条破布头绑着,黑皱的皮肤也看不出到底多大年龄,问话的声音还算亲切,可大汉却没有看漏掩藏在黑瘦男子眼中的那一丝狡猾和算计。
「我们兄弟打临遥城来。」大汉回答。
「临遥城?离我们大雁村肯定很远吧?这地名我连听都没听过。」黑瘦男子道。
「是挺远的,离这大约有千多里路。」
「你们真能跑,你们那儿一定是大地方吧?怎麽跑这儿来了?我们这儿可什麽都没有。你们这头骡子看起来可真结实。」
黑瘦男子说着就走到大黑骡身边,伸手就去摸,一边摸还一边咽口水道:「这是头母马骡吧?它娘一定是匹好马,瞧这身架子,肉摸着也厚实。」
「你才是母的,你全家都是母的!」大黑骡气愤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很想把在身上揩油的黑瘦男子一脚踹开。
黑瘦男子听不懂大黑骡语言,但也吓了一跳,讪讪地松开手。
「二爹,那个猥琐男调戏我!」大黑骡转头委屈地告状。
半大少年伸手摸了摸骡子的屁股,大黑骡鼻子里喷出一口气,舒服了。
「兄台好眼光,这确实是一头公驴和母马交配生的马骡,最耐长途跋涉和搬运重物,不过不是母的。」大汉赞了对方一句。
骡马都属於贵重牲畜,一般人家连见都没有见过,这村里也不见骡马身影,而这黑瘦男子不但能认出这是骡子非马,还能一口判断出这是一头母马骡──虽然判断错误,那是因为他家大黑跟一般骡子不一样。由此可见,这男子不是原来就做过贩卖骡马这行,就是在外面长期跑过。
「不是母的还长这麽雄壮?又这麽听话?你们家把这骡子养得真好,竟然能让我看走眼。」
黑瘦男子弯腰去看大黑骡的下身。
大黑骡愤怒地擡了擡後蹄。
黑瘦男子吓得倒退三步,随後自己抹抹脸,又凑上来尴尬地笑道:「呵呵,在下曾在城里的骡马行刷了五年骡马,其他不敢说,一匹牲口好不好,基本还能看出来。两位赶着这辆好骡车,不知是跑商还是赶路?」
大汉露出招牌的忠厚笑容,随口胡扯道:「赶路。北方过不下去了,只能往南边跑。我们兄弟打算到新京探亲,正好打贵宝地经过。」
「原来二位大官人是进京探亲,走我们这儿确实是最近的一条路。往前顺着官道走,要不了两天就能看到新京城门。」黑瘦男子嘴上说得客气,一双细长眼睛却不老实,一会儿看看骡子,一会儿又往车厢里溜。
「这骡车真不错,看着又结实又宽敞,看起来比刘老爷的行车还要好,两位大官人家里一定很有钱……呵呵,看我,说什麽呢。对了,两位官人要不要去我家歇息歇息?喝口水再走?」黑瘦男子咽口唾沫,肚子里传来一阵响声。
「谢谢,不用了,我们还要赶路。」大汉看黑瘦男子可怜,也不因为他那点小心思就生气,人都活不下去了,道德良知自然就会降到最低。
「我知道你们要赶路。」
黑瘦男子眼看两人没有停留的意思,连忙补充道:「但你们大概不知道,前面的官道因为胡王爷要娶亲,昨天就封道了,你们今天就算想走也走不成,得等王爷今天把新娘迎回来才能通行。就算两位官人想绕道,也没路给你们走,那些小路没有一条能让你们这麽大的骡车通行。」
「哦?」大汉问:「这位胡王爷可是当朝宰相及摄政王的亲子丶我朝兵马大元帅兼封忠义王的胡继孝胡大人?」
「是,就是那位。」
大汉闻言冷笑,「胡家可不得了,不但一门双王,如今娶个小妾还敢封官道,真是……」
「这丶这……大官人切莫乱说,小的什麽都没听见。」黑瘦汉子扇了扇耳朵,诚恐诚恐地道:「听说胡王爷这次娶的不是妾,而是平妻。新娘听说是荆州太守庞大人的千金呢!胡王爷封道迎亲,也是对庞大人的看重。」
「平妻只是名头好听,说白了还不是做小?难不成胡小鸡府上要出两个王妃?还是他已经做好封东宫西宫的准备?」大汉嘲笑道。
黑瘦汉子心里有点怀疑大汉的身分,这人对那些大官和王爷也未免太不敬。
黑瘦汉子心底想归想,但他并没有多问,只再次假装没有听到大汉这段话,堆起满脸笑容道:「上面的事咱们也不懂,呵呵。大官人还是到我家歇歇脚吧,好的饭食没有,乾净的水总有一口,总比你到前面被赶到一边,一直在车里等到晚上要好。而且……」
「大嘎子,忙你家的田去,别在这儿拦着人家的路。」一声大喝从田野间响起。
叫大嘎子的黑瘦男子回头,看向田野的目光满是不情愿。
发出暴喝的年轻男子看大嘎子还不肯回来,手里锄头往肩上一扛,大步走了过来。
另一块田里,一名同样衣衫褴褛的中年人放下锄头,目光看向这边。
「大嘎子,跟我回去。」年轻男子对黑瘦男子喝道。
「里正……」
大汉和少年又转而看向这名看起来好像二十才刚出头的年轻里正。
少年不懂,大汉却有点惊讶,一般身为一个村镇里正的人,大多都是当地德高望重之人,这人如此年轻,竟然能身为一村之长,就算子承父职,也必然有其不凡之处。
没见那眼带狡诈的黑瘦男子语气中虽然有不情不愿,但脸上表情却显得十分尊重这位年轻里正?
「这位是?」大汉问。
黑瘦男子连忙道:「这是我们里正。」
年轻男子看向大汉二人,「我叫王岗,承蒙乡亲厚爱,在我父亲去世後,被推举为这座大雁村的里正。」
王岗虽然身为一村之长,身上穿着却与黑瘦男子差不多,只不过人显得更为精神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