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道士果然追了上来。
百里御不清楚方向,只能由银宿告诉他,但身後的道士穷追不舍,时不时有两刀飞刃袭来与他们擦身而过。
百里御满头大汗,明明都交代好了让他别暴露身份,这下好了,招来个跟屁虫甩都甩不掉。
他聚精会神听着耳边的动静,一刻不敢松懈,堪堪躲过了几个黑衣道士的攻击後,向前更快地掠去。
这个姿势下,百里御整个人从背後紧紧罩住他,狂风烈烈,吹起银宿的发丝打在他的脸上。
“你身为修行者,竟然帮着妖怪!还不赶紧停下!”道士手中召出法器,一把黑金铁索向前方飞去,像一条敏捷的毒蛇,穿云破雾,转眼追上了百里御的後背,泛着暗光的倒勾扣进百里御的左肩,他当即倒了口凉气。
突然,剑头猛然调转,银夙抓住百里御御剑的手,控制着剑身倒转,他擡掌挥出一圈蓝火,铁锁从中断裂,瞬间化成灰烬,散在银宿的面前。
“找死。”
他又放出一道蓝银的火光,“什麽!”黑袍道士只来得及惊叫一声,便连人带剑栽了下去。
耳边终于清静下去,银宿垂眸看着黑色消失的地方默默无言,“你没……”,话还未说完,脚下忽然一空,背後的人失了力倒在他的肩上,“瞎子?”
百里御头脑昏沉了下去,那倒鈎竟然有毒……
“倒霉…”百里御嘴里呢喃了一声,一瞬停滞,他们向着地面直直落下。
这一觉仿佛极其漫长,他像是被禁锢在了黑色里,感受不到知觉,中途,他隐隐听到一声长啸,撕心裂肺。
身上好像燃起一团火,暖意融进他的四肢百骸,驱散了寒意,指尖颤了颤,百里御终于醒了。
他手摸到毛茸茸的东西,紧接着他发现,他整个人都被裹在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里。
银宿怎麽变回原形了?
“狐狸…”百里御声音沙哑着喊了一声,毛团动了动,却是将他捆得更紧。
“你救了我吗?”他摸了摸手中的软毛。
银宿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闭上,“别吵。”良久,他淡淡开口:“你死了,没人带我去馀晖村。”
百里御脸上的布不知道什麽时候不见了,此刻他灰粽的眼眸空洞望着一处,鬼使神差地说道:“别去馀晖村了,也许他根本不爱你。”
银宿没有回答他。
“你不相信我吗?”
“如果我信了你,你应该已经死了。”
仔细一想,百里御确实没有给自己留过退路,他怎麽就能笃定自己一定能偷袭成功?他又怎敢将自己的後背露给别人?他也不知道为什麽,要几次三番的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这不应该。
他浅笑道:“说的没错,以後不要那麽轻易相信别人,说不定他就是来要你命的。”
“……可是你连人的十年都不懂,又怎麽会懂爱呢?”
百里御觉得有些疲惫,心头乱糟糟,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麽。
银宿擡起头,看着他的侧脸歪了歪脑袋,笃定道:“我知道,他告诉过我。”
百里御一笑,该信的不信,不该信的全信了,难怪蛇妖骂他是傻狐狸,简直是傻得没边儿了,他道:“你明白什麽叫私定终身吗?定了终身,你们便是两心相许,此生只爱他一人,从生到死,你们都只属于彼此。”
银宿不耐地转了转眼珠,百里御跟他讲的一大段话,他一个字都没听懂,但他只是想跟百里御擡杠,反驳道:“那又如何,我愿意。”
银宿心想,不就是爱吗?他懂的。
爱是人类视为最高贵最神圣的东西,他从前坐在馀晖山天帝庙中灵台後,聆听过许许多多的祈愿,人类渺小又脆弱,所以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来向无所不能的神明索求,求生,求死,求爱。
他常常看着那些伏首地上的人,心想爱到底是一种什麽力量可以让人轻而易举地失去尊严。
南风告诉他,爱是欲念的躯壳,自私的本性,无用的软肋……亦是万物生生之所根。
後来,他在馀晖村附近发现一个受伤的凡人,三百年来,他是唯一一个除了南风可以看见自己的人。
就在那人伤势好转之时,他说他爱他,要带他离开,银宿答应了。
如果这是天意,爱一个人能帮他走出那一亩方寸地,去看看三百年外的千山万水,那麽作为交换,他愿意适当地抛弃一些尊严。
树下的阴影里,百里御轻笑了一声,颌角动了动,他语气寒冰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可笑,一个连城都没进过的妖,也敢喊爱,你是妖,他是人!他没有那麽多十年等你,而你,随随便便连个蛇精都能骗你,连自己同类都看不明白,你又怎麽看得懂人心!”
“。……”
“什麽都不明白,还幻想着学人去爱,你到底是蠢还是傻?!”
百里御心里莫名燃起火,可他说完就有些後悔了,为什麽要说这麽多多馀的话呢?何况,他刚刚才救了自己……“抱歉。”他又低声说道。
果不其然,背後的躯体一动,银宿恢复了人身。
百里御摸索着站了起来,预想中,银宿应该一脚把他踢飞,他甚至已经自觉护好了肚子,可是,他只等来银宿毫无波澜的一句话:“也许你说的对,外面的世界我已经见识到了,但始终还欠他一个承诺,等还清了这份因果,我才能走。”
百里御一怔,他很清楚,前路就是等着银宿的命定结局,他在心中大骂他是蠢货,手中的拳头紧握,最终还是一声不发。
冰冷的指尖触到自己的眉头,银夙替他缠上了遮阳的黑布,百里御浑身僵硬着,略微低头任他摆弄,眼中一如既往的漆黑一片,可他此刻却有种强烈的欲望想要看清眼前人的模样,想去注视那双摄魂动魄的红眸。
他抓住银宿即将落下的手,“现在去白骨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