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印
暗夜之力如同毒素迅速腐蚀天使的心脏,将他从内到外慢慢撕碎,云曦擡起苍白的面容,用充满怨毒和不甘的目光深深看了苏涵洛最後一眼。
玫瑰高塔乃至整个白昼世界开始陷落,苏涵洛丢下长剑,在坠落前的一刻纵身扑到黎渊身上。
恶魔将他接在怀里,撑开双翼挡住漫天碎片,他们在坠落中紧紧相拥,四面传来万物陨落的汹涌声潮。
混乱之中,苏涵洛擡手触摸黎渊的脸,指尖传来稳定清晰的温度时,方才释然般松了口气。
他赌对了。
随着记忆回溯,恶魔的血眸从冷寒变得柔和,他抱住苏涵洛伤痕累累的身体,在脸颊上落下细碎的吻。
苏涵洛依稀听见几声对不起,但很快他的感官变得模糊,像掉进一片深海,所有嘈杂声都被弱化。
人在慢慢失去知觉时会感到恐慌,苏涵洛也无法避免,过去几个小时内他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以至于深渊坍塌时,他只能调动最後一丝意识紧紧抓住黎渊的手,用目光铭刻他的脸。
如果成为封印後意识会定格在最後一幕,苏涵洛希望是在恶魔怀里,这样的话,他在漫漫长夜里就不会太孤独了。
直至万物沉寂,黎渊和周围的一切褪去轮廓,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苏涵洛感到一阵彻骨的冷意,他哆哆嗦嗦站起来,在暗色中摸索着往前走。
被封印後的世界,原来就是容器本身的心境。这里安静到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加上一眼望不到底的漆黑,给人窒息般的压迫感。
苏涵洛越往前走,气息越沉重,或许是刚脱离恶魔的怀抱不久,骤然陷入孤独和死寂,强烈的落差容易使人心志涣散。
他抹了下酸涩的眼角,刚一擡头,一张苍白浮肿的脸忽然扑到面前,伴随着凄厉丶扭曲的尖叫声。
苏涵洛吓得仰摔在地,瞬间清醒了几分。
“洛儿……洛儿!救我!救救我!”
他方才看清,这是遥远模糊的记忆里,母亲最後的样子,病容残损丶浑身浮肿,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女人与他之间隔了一道透明丶无形的玉镜,她歇斯底里地拍打着镜面,指尖渗出的血模糊了面容,但苏涵洛依然能看见那双绝望的泪眼。
“洛儿,洛儿……”
恍然间,他看见小小的虚影穿透自己的身体,跪在镜前,无助地大声哭泣。
“妈妈,不要离开我!……妈妈……。”
苏涵洛的眼眶里不知不觉噙满了泪,仿佛真切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个夜晚,烈火焚烧般的心痛再次席卷而来。
彼时年幼的他,亲眼见到侍卫闯进房间将母亲带走,投入玉镜,後来他因为发疯般的反抗被丢进禁闭室,以断食作为惩罚。
第四天晚上,菀英偷藏了米糕来看他,小小的女孩子尚不懂事,只知道一夕之间家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妈妈不知所踪,哥哥被关禁闭饿到几乎虚脱,而苏家其他的人都陷入沉默。
她颤抖地将米糕递到苏涵洛嘴边,连哭都不敢出声,大颗大颗地泪珠从眼角滚落。
苏涵洛将妹妹抱在怀里,一边哭一边说,没事的菀英,哥哥会把妈妈救出来,然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回来。
同样的夜晚,他挣脱束缚,将怀里熟睡的妹妹送回房间後,独自回到玉镜前。
他试过万般种方法破开玉镜封印,却发现解开这个封印的力量远远超过自己的力所能及,母亲的容器血脉像一个坚不可摧的躯壳将邪祟力量牢牢桎梏,连同她自己的灵魂也被深锁其中,除非绝对力量强行破除,根本无法将她救出来。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弱小和无能,拼命将手伸进镜面去抓那道浅淡的虚影,最终因为噬骨般的剧痛被迫收回,整条胳膊都是细碎的伤痕。
成为封印就像坠入深水,站在岸上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溺水者越陷越深,灵魂和□□被逐渐碾碎。直到母亲的最後一丝轮廓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虚弱地倒在玉镜前,累到无法流出眼泪。
他食言了,没能救出母亲,也没能实现对妹妹的承诺。
为了不给菀英留下阴影,苏涵洛消除了她的那段记忆,带着愧疚和恨意离开了苏家,从此在漫长而孤独的异地生活中消磨痛苦。
记忆回溯戛然而止,视野重归黑暗。
苏涵洛躺在地上,慢慢蜷缩起身体,冷意深沁入骨,令他止不住发颤。
刚才出现母亲幻影的镜面,不知何时已将他围困起来。小时候无数次望眼欲穿,现在却变成相反的视角,他成了玉镜里的人,与邪祟融合的封印。
原来从里往外看时,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自从意识到自己的结局後,苏涵洛内心一直有种隐隐的恐惧。可是现在,他最强烈的感觉不是害怕,而是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