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冥拉起长袍的衣领遮住下半张脸,快步走入人群,并转动了一下长袍衣领上的纽扣。
当他放下衣领时,已经从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轻alpha,变成了一个穿着青灰色长袍,头发蓬乱的中年路人。
惊奇的声音变成了困惑,很快和追逐他的摄像头一起消失了。
汐冥顺畅无声地穿过人群,融入了某批前来观看演出的客流。当然,在进门之前,他的脸和头发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长袍也再次变成了白色。
终端上的电子邀请卡通过了识别,他进门不需要进行检票,也没有受到任何质询。这张卡价值166666信用点,作用是可以一定程度上让他自由出入这栋建筑。这玩意儿通常是卖给那些想要近距离接触心仪艺人的狂热粉丝的。
汐冥周围确实也传来了不少惊呼和尖叫,既有初次来到这里的普通观衆,也有手持邀请卡的艺人粉丝。而这栋建筑的内部确实有诸多让人惊叹的地方,更别提其中那些随处可见的的艺人们了。
无视了周围绚烂迷幻的一切,汐冥悄无声息地穿过人流,向角落的升降台快步走去。
迷梦大剧场的升降台路线像迷宫一样错综复杂。汐冥却走得很顺畅——来这里之前他做过详细的调查。何况再复杂的建筑通常也复杂不过人类的身体,对森罗来说,掌握这等程度造物的规律是很简单的事。
他一路上穿过了许多拍摄区域和演出大厅,目睹了各式各样的人类肆意表达他们的感情——或真或假。那些纷乱复杂的人类情绪,信息素以及药物,还有各种道具置景,甚至许多不知道是什麽东西的气味在有限的空间内密度极大地混合在一起,好像把整个空间变成了一锅浓稠的汤。
说来很奇怪,他以前会对这等环境感到不适。但在绯刃身上体会过那种强烈纯粹的力量後,这种环境已经不能再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了。
何况再怎样看,这里真正谈得上拥有力量的情绪都很稀薄。稀薄且灰暗,远没有绯刃与他□□时那样闪耀和纯粹。硬要对比的话,大概就是灰尘和黄金的区别吧。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即便只是这种程度的东西,仍旧有着吸引诸多人类沉迷的力量。他在经过某层正在演出的剧场时,看见观衆纷纷哭泣时想。
越是通往上层,需要电子邀请卡验证的入口就越多。终于在抵达某一扇大门的时候,电子邀请卡失效了。绯刃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银领章别在了衣襟上——正是他最初成为赞助人时获得的那一枚。扫描眼扫过领章,门开了。
银领章确保他接下来畅通无阻,在又经过了几层热闹的空间後,升降台在一扇透明的屏蔽门前停下了。扫描眼再度扫过领章,一枚全息投影的观剧票浮现出来。看不见的屏蔽门向他打开了。
汐冥迈下了升降台。环境中无数嘈杂的声音里,属于监控摄像头的那种细微声音忽然一下子消失了。森罗的感官足够敏锐,瞬间就捕捉到了这点普通人根本无法察觉的细节。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进入了非监控区。在一个摄像头遍地,恨不得把人类的一切细节都转变成有价商品的建筑里,这种状况无疑相当特殊。
它只说明了一件事:此处是隐蔽的,是不能公诸于衆的,是一个位于高处的地下世界。一切见不得光的事在这里都被允许发生,且不会留下证据。
不过对汐冥来说,这样倒是方便极了。
走廊尽头是一个布置得十分华丽前卫的小型空间剧场。黑暗之中,诸多漂浮的座椅有序地包围着舞台,部分观衆已经陆续入座。而被光照亮的悬空透明舞台上显然即将开始一场戏剧表演。
剧场边缘有许多浮盘,来客踏上浮盘,便会自动认证身份,被带入空中的座位。汐冥却在人流中避开了浮盘,径自踩着空气向前。无人注意到他的脚下根本就空无一物,毕竟他没有高速下坠。话说回来,就算有谁留意到了,也只会把他当作一个有权有钱的贵宾——随身穿戴的反重力设备虽然昂贵又稀少,在权贵圈子里倒也不是十分难以获取的东西。
透明的浮翼顺着汐冥的衣袍下摆漫出,他沿着剧场边缘的黑暗轻盈穿行,在观衆之中辨认出了不少之前在角斗场和赞助人晚宴上擦肩而过的面孔。
後台与舞台观衆席彼此联通,就在舞台最下方的黑暗里。汐冥从等待升起的道具和置景幕後灵活降落,落入了那片忙碌的区域之中。他在昏暗中注视,往来忙碌的工作人员之中,同样有几张熟悉的面孔——是角斗场里选手。他们看上去被打扮得比任何时候都光彩照人,也比任何时候都更不像人类——那些布满全身的夸张装饰让汐冥联想起人类口中的艺术品。
选手们显然都是这场演出的演员。
而在更高处的某个角落,几个赞助人模样的人正对着下方的演员们指指点点,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什麽。他们身上同样有着夸张的装饰。这些人身边站着一个恭敬的中年alpha,每当赞助人们说了什麽,他便通过终端向做出传达的模样。而在下面忙碌的人时不时会擡头看他。
显然,他在遵从赞助人的意志,向着工作人员发号施令。
傀先生,角斗场的十六号运营顾问,绯刃的合同是由这个人类签订的,一切赛程安排都经过此人的手。这个人也为重要赞助人和赞助人团运营着一些私人赛事和所谓的场外交流活动——查到的信息上是这样显示的。
汐冥收回目光,浮翼轻摆,转身再度升入阴影。办公室就在後台的角落的高处。门是锁着的,四周空无一人。他飘过去,手指贴近门锁,片刻後,门便开了。他与周围的阴影一同无声滑入。
办公室挺大的,桌上放了一本纤维纸读物。这年头实体文本已经很罕见了。汐冥走过去,发现那是一部名为《噬爱》的剧本。他翻了翻,剧本内容大致讲的是一位神明如何一边爱上祭品一边又把祭品吃掉的故事,中间穿插了一些□□之类的情节。无一例外都涉及鲜血和杀戮。就像角斗场的氛围一样。只是要更绮靡,也更污秽。
他仔细看了很久,最後在突兀响起的音乐声中把剧本放了下来。
办公桌後方有个隐蔽的小窗户,能看到外面的剧场。那里显然就是在上演这部戏剧了。这会儿剧目已经正式开始,演员——也是汐冥在很久前遇到绯刃的那场晚宴上见过的一个漂亮的角斗场选手,这会儿正被绑在一根细线结成的网上,身上涂满了乳白色的不明物质。他原本穿得很严实的衣服正在像液体般融化滴落。与那种液体同时滴落的还有他身上的血。细线勒紧皮肤,借助人体自身的重量,正在变得像刀刃一样锋利。
有些人类确实很怪异。汐冥想。他们好像分不清□□,进食和杀戮之间的关系。又或者他们其实分得清,却一直试图把这些全然不搭边的事混在一起,试图制造一些新的,只为满足感官刺激的东西。
赞助人想要的戏剧终于顺利开场。台上传来选手的痛呼,台下是充满期待的观衆。对运营顾问傀先生来说,他的辛勤工作至此可以稍微暂歇了。一切都很完美。虽然这场好戏结束之後,他名下管理的这位明星选手大概时日无多,但他作为赛事内容的策划者,拿到的酬金会很好地弥补这项损失。何况虫潮之後,想要进入角斗场的年轻人比以前更多了。他不缺资源。不过说到底,这些资源也并不属于他。所有的选手都归角斗场所有。他不过是个打工者罢了。
他做这份工作已经二十几个标准年了。在最初的某些时刻,过于超出一般人认知的事情还会稍微刺激到他的良心。但傀先生很快就意识到,在角斗场,良心对一个决意谋求好生活的打工者来说是一种负资産。所以他现在选择用一种更理性客观的方式看待自己负责的这些选手。
是角斗场逼迫他们签下了合同麽?当然不。
他们不知道自己面临的危险麽?当然也不。
所以一切都是合理的。对选手来说,这只是一份风险与收益并存的工作。从某个角度来说,角斗场的存在甚至帮助了这些走投无路的omega——它的存在给了他们获取高额收入的机会。而在他们原本的生活里,这样的收入是不可想象的。
傀先生认为自己甚至算得上在做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