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明玉冷笑一声。两手稍用力,龙银丝就在穆云山脖子上刮出几道浅浅血痕。
穆云山显是晓得这兵器的威力,仰着脖子,没再说话。
“果然是逆臣贼子之後,枭心难掩,满口这个女人,那个女人。”明玉讽道。
“单云,你要知道,你今夜行刺的,不是寻常妇人,是大齐滢川长公主。你一个单姓反贼的馀孽来行刺公主,是嫌犯上作乱的罪名还不够实吗?”
她说完,房里的空气似凝结了。
褚策和长公主,都说不出这样的重话,因他们对穆云山有情谊。可明玉不同,老早就和他不和,自然是有什麽帽子扣什麽帽子,非说得他自知罪孽深重。
诚然,明玉也听说过单家的惨状,令人心中不忍。
全家两百多口,连带妻族母族,无一幸免于裁决。甚至嫁出去的女儿,改了嫁的媳妇,都私下默默处决。为的就是将这一族连根拔除,一息血脉和情谊都不留。
但是,造反的也是他家,不是吗?
一个异姓王,不似褚氏那般战战兢兢,当狗做马,以求守疆拓土的正当性,还敢公然扯旗帜叫板,觊觎公主,纠结别家商议兵谏上京,他不是反贼谁是反贼?
现下是有些文人诗人,拿单超当悲剧的英雄。只说他若不是年轻气盛,功大才高,触到了景帝霉头才被整,否则,一定有番大作为。
可这些狂狷之说怎能当真。须知道,这天下终究是夏侯家的天下,各诸侯王总归是天子的家臣。他们靠着君恩分疆裂土,便逃不脱那君臣父子的一套。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断你是逆贼,你就是逆贼。
哪有那麽多冤案可翻,那麽多原委可诉。否则,姓褚的也不可能为了脱掉“异心”的嫌疑,把嫡亲儿子都送到上京去养马。
“你兄长单超,趁国有灾情,逃脱赋税,不恤民情,拒千万流民于城外,还集结其馀乱贼与帝师交战数月。说他是乱臣,难道还有冤?”
明玉厉声质问。
这麽听来,是没有冤。穆云山默然,可他又知道,明玉从来巧舌如簧,连老三有时都说不过她。便也想攻心试一试,冷然问。
“若按你说,单氏有贼心,两百多口死有馀辜。那你如今的夫家,难道没有野心?为何不见你大义灭亲,除掉你丈夫和公爹?”
听得这话,褚策惊了一跳:云山已是疯了,什麽话都往外撂。
不料明玉气势更盛,勾唇一笑。
“我夫家有没有野心,我外来媳妇不知道。只晓得百年以来,褚氏忠贞事天子,未有违逆之行径。而你姓单的,确是出兵造反,确确凿凿。”
本来,地方诸侯家,哪个没点野心。全无野心,会跟着高祖打天下吗。可野心就是一层窗户纸,没捅破,那就你好我好大家好。捅破了,便是一把口实捏在别人手里,谁想讨伐你,随时都可以来。
谁叫你单超,非要当那个出头椽。
两百多家小又怎麽样,千百年来,哪个皇帝不诛杀数以万计的逆贼?你要讨公道,讨得尽吗?为何要逮着长公主来寻仇丶撒气?
“然而,我大兄英雄一世,却枉死在妖妇床上,身首分离。供万世耻笑。即便为这个,我也需为他出一口气。杀了那妖妇为他作祭。”
穆云山不惧,颇有鱼死网破的意思。
明玉气红了眼,心恨穆云山打褚策那一拳。龙银丝渗进他的脖子,再一用力,就可以割他一半脑袋。
褚策心里大呼不好,穆云山与明玉已是针尖麦芒地斗狠,谁也不肯放过谁。
他想劝一劝明玉,毕竟他小娘子还是顶乖,顶听他话的,可怕明玉一放手,云山就杀了长公主。
他想劝一劝云山,可瞧他眼底汹涌的样子,深知他经年的忿恨,便自觉劝不动。左右两难。
正不晓得怎样好,听得那长公主开口道:
“柳明玉,你松手。放开云儿。”
明玉垂眸不动,全神贯注盯着那段龙银丝。便听长公主再命令。
“孤叫你们住手。你们听到没有。”
明玉收手,朝褚策苦笑一下。
罢了,停手吧。她爱怎麽闹怎麽闹。
她对着女儿女婿,是傲气千条的长公主,用命护她都是应该的。对着那叛贼馀孽,是温柔可人的姐姐,怎麽伤害她她都不曾计较。
那就随她去,反正孝道他们是尽完了。
剩下的爱恨情仇他们管不着。
明玉收起龙银丝,退到一边,含着泪解了褚策衣襟,瞧见他胸口豁大一块血瘀,还只是外伤,内伤就不知道有多深,忍不住哭道:“三哥你这。。。该怎麽办好。”
褚策拍拍她的手,淡然安慰:“不大要紧,养一阵子,自会好。”
眼睛却看着穆云山那头,监看那边一举一动。
但见长公主仙鹤一样娉婷过去,蹲下,扶起穆云山。用一种明玉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温柔神情,捧起穆云山那老黑脸道:
“云儿,你听姐姐说,姐姐没有杀你大哥。你大哥一生磊落,与我清清白白,断然不是死在姐姐床上。但你要姐姐的命,姐姐明白。姐姐答应你,待姐姐办完手上的事,就任你处置。好麽?”
明玉听得,侧一侧头,有点想吐。